無人救她。
在不盡的秋水中,鄱陽湖猶如一幅變幻莫測的畫卷。春日繁花似錦,夏日荷花翩翩,秋天日水位下降,冬天湖面結冰。此時正是秋日。
依舊浩瀚無垠,水天一線,如詩如畫。可如今,漩渦中的水流如千軍萬馬般席卷而來,江亦姝體會到了十幾年來從未有過的恐懼感……湖中心的水呈現出螺旋形态,好似無形之中幻化出一隻手,把江亦姝整個人都往湖底拉去。
狂風驟起,湖面波濤洶湧,巨浪拍打着岸邊,氣勢磅礴。滔滔白浪從天際滾滾而來,銀白皎亮的波濤推湧追逐,湖中心的漩渦漸行漸深……
鄱陽湖浸東南境,有人曾量三十六萬頃
四顧無邊鳥不飛,大波驚隔楚山微。紛紛雨外靈均過, 瑟瑟雲中帝子歸。迸鯉似棱投遠浪,小舟如葉傍斜晖。
江亦姝整個人都沉入湖中。此刻,她隻覺得,這漩渦,比武學話本中的“希”還要可怕……
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
如禅錄,何故聻,雲未見桃花時聻,皆語馀聲。人死作鬼,人見懼之。鬼死作聻,鬼見怕之。若篆書此字貼於門上,一切鬼祟遠離千裡。俗謂之辟邪符,以聻為鬼名。《酉陽雜俎》曰:時俗于門上畫虎頭,書聻字,謂隂府鬼神之名,可以消瘧疠。
……
“你那時便知曉何為‘希’?”羅詩嬰不禁感歎,她這個徒弟,幼時不過十歲出頭,便有如此本事,可謂是見多識廣。
江亦姝聽她這般問,莫名有了自豪感,“我常年混江湖,又嗜武學典籍。”
聻為一種比鬼更低的形态,盡管它仍然具有形聲之态。這個概念暗示了死亡後的一種狀态,其中靈魂或精神以某種形式繼續存在,但處于一種較低或更差的狀态。
希則是聻的下一個狀态,它代表了沒有形态、沒有聲音的徹底消失。這個概念強調了從物質到精神的超越,最終達到一個超越了所有感官體驗的虛無狀态。
聻死為希,希死為夷,希夷則是完全沒有形态和聲音,徹底的消失。
……
鼻腔間的刺痛感愈發明顯,臉色先是漲紅,後又蒼白無比,甚至透着青紫。江亦姝隻覺自己心髒加快,周身動彈不得……
東有大海,溺水浟浟隻。螭龍并流,上下悠悠隻。霧雨淫淫,白皓膠隻。
魂乎無東!湯谷寂寥隻。魂乎無南!南有炎火千裡,蝮蛇蜒隻。東有大海,沉溺萬物浩浩蕩蕩。
螭龍順流,上下悠悠隻。霧雨淫淫,白皓膠隻。魂啊不要東!湯谷寂寥隻。魂啊沒有南!南有火焰千裡,蝮蛇蜿蜒隻。
……
“雲伯,又去集市了啊。”中年男子身着一身灰衣,上面有好幾個布丁,臉上笑盈盈的,招呼着從村口回來的年近五旬的老頭。
一邊招呼着,卻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瞧他——
“買這麼多菜,家裡幾口人呐?”
他們做鄰裡幾十年,從上上輩就開始打交道,怎會不知對方家裡有幾口人?就算是連家裡的母雞一天下了幾顆蛋都知道罷!這話問的,分明是另有所指,含沙射影。
雲伯笑而不語,點頭示意,走向一間破舊的草茅屋……這屋子已經承載了六十來年風雨,修修補補又修修,前幾天剛完善過,在下雨天倒是不漏雨了,不過再等一個月,又該上房頂補漏了……
他快步回到家中,推開房門,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張床榻,那是兩天前臨時用枯木加工搭上的,還綁了幾根竹杆,隻要不太折騰,也還算結實。這算不上床榻,隻能算作是一張床榻大小的木闆。上頭鋪了年生已久的被褥,一點兒也不暖和。
而躺在木闆上的,是一名裹着芝蘭淡紫色衣袍的姑娘,顔如渥丹卻不施粉黛,明明朗目疏眉,然而卻雙眼無神,半張半合望着由茅草編織的屋頂,依稀漏縫的瓦片,僅見一縷景明,恍若隔世。
她指尖泛白,雪皓腕而露形,自然下垂,被褥不夠寬,遮不住木闆邊緣鋒利的部分,手臂擱在木闆邊沿,硬生生将白皙的皮膚磕出一道紅印子,宛若白雪天地間的一展紅塵……
她神色如此不堪,與斷了氣的人幾乎無差别,盡管如此,整個人卻不是弱骨纖形,而是有些力量,手臂上也有流暢的線條……她一頭墨發俯弄芳容,在被褥上散開。
如病弱,似醉酣,鬓、松髻、金簪。
雪壓枝頭低,雖低不着泥。
雲伯見前兩日從鄱陽湖下遊湖畔雜草叢中救回來的人兒醒了,喜出望外朝竈房那頭吆喝——
“袁娘!那姑娘醒了!快來瞧!”他将身上背着的背篼快速脫下,撂在一旁,怕自己吓到那姑娘,輕聲慢步,小心翼翼靠近她。竈房裡面的婦人聞聲趕來,臉上帶着笑……
兩日前,雲伯照例到村莊向東三裡處撿柴,再撿些雜草,捆在一起,好燃火。可望向一片幹枯草叢中,居然躺有一人。個子嬌小,是個女童。
臉色極其蒼白,也可用慘白來形容,躺在茂密雜草叢中,身下有條溪流,是鄱陽湖的一條分支,她半個身子都浸入水中,看上去毫無生狀……
雲伯一輩子都生活在一個平靜和諧的村莊中,哪裡見過這種場面?當即把他吓得不輕……他思慮過後,還是不能坐視不管,走至女童身旁,緩緩蹲下.身,又探出食指,抵到距離女童鼻尖半寸的位置……還有氣息。
将人救回來之後,他剛進村口,這個消息就傳開了。
……
兩人不約而同盯着榻上那姑娘,袁娘輕聲問道:
“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你怎麼躺在雜草叢中,可是之前受傷了?家裡父母健在否?對了,你今年多大……”袁娘還想多問,一道聲音打斷了她。
“哎呀,袁娘,人小姑娘剛醒,讓她多歇歇,我先去倒杯水來。”
“那好,我去看看鍋中米糊好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