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進房以後玲珑還特意好好關上了門，江佑鑒在桌上沏了幾杯茶，坐下道：“請坐吧，有什麼話直說，但我想我可能猜得到你要問什麼。”

玲珑也開門見山，她向來不喜歡那些彎彎繞繞，開口便道：“師叔，昨晚我爹那些話您也聽到了。”

孫婉君坐到了江佑鑒身邊泯了口茶，并不插話。

玲珑也跟着坐在了桌前，三人紛紛沉默了一會兒，江佑鑒才淡淡開口：“我知道，紀師兄他對連盡分外嚴苛其實也不是第一次了……”

“但那已經不是嚴苛了吧。”

簡直是視若仇敵，玲珑心道，但她沒敢說，“這麼多年來，我都不曾想過我爹竟然如此對待他……”

她說着，從袖中拿出一份簡書，“這是我從疾刑司的刑錄中手抄下來的，都是師兄一直受刑的記錄。但這還隻是冰山一角，未過疾刑司手的私刑我不知道還有多少。”

江佑鑒接過簡書，粗略過了一遍後連手都在抖：“這……我竟不知……”

孫婉君湊過去也看了一眼，緊接着眼眶都紅了。

玲珑一看有戲便接着聲情并茂地開始訴苦：“自打我從嶺南回來，才知道師兄一直隐隐傾慕我多年，而今我與他定情，卻一直受我爹百般阻撓……不僅如此，我爹為了拆散我倆，竟在當年的淩雲武試差點将他打死……”

“這事兒我知道。”江佑鑒歎着氣點點頭道，“我們當時也曾好言相勸，可惜紀師兄他一意孤行，不太聽得進去。”

好歹也是自己親手教出來的徒弟，哪有人因為一點小事就如此無情的。

“不過連盡他這怪病，究竟是怎麼回事？”江佑鑒連帶問出了他和孫婉君最近一直在探讨的問題，雖然兩人在醫館聽了個模棱兩可，但不明事實緣由，終究還是摸不着頭腦。

“這就說來話長了。”

玲珑要的就是這個節奏，将池連盡在淩州城外救她身受重傷落入血刃堂一事細細說了一遍。還深深痛斥她爹不僅沒有承認他對自己的救命之恩，反而還猜忌池連盡野心勃勃與袁破竹設計串通演了一出戲來騙她下嫁。

“我能理解我爹的防範之心，但事實并非如此啊！就算他不相信師兄，也沒有理由懷疑梁先生的為人吧。”

這次梁青尢的出現其實已經充分說明了一切，他與袁破竹不來事兒早已經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了。雖然是個怪脾氣老頭兒，但一生都為人正直。

“這身寒毒，就是他為我受了叱霜一劍，才會留下的東西。他将血刃堂并入降雲樓後，就從汴州随我回來了。”

玲珑說到此處，内心正一點點觸動着，不禁滑下一顆顆淚來，“可我不曾想……他竟然甯願忍受這寒毒苦楚也要與我待在一起……”

孫婉君聽着，眼睛紅得溢出了淚，嗤嗤哽咽着捂嘴哭了出來：“夫君……我也是親眼看着的……看他是如何整日整夜受這怪病折磨……”

江佑鑒緊着眉頭撫着她的背給她順氣，孫婉君抽噎了幾聲還要說話：

“……連盡這孩子太苦了……我是真心疼啊夫君。他此次于我母子有大恩，那天可還下着雨呢！”

看着孫婉君大哭，玲珑也管不住眼淚了：“師叔，我求求您了，我不知道我爹為何會一直不願認可師兄。我相信很可能與他二十年前從江南邵嶺失蹤那三年有關，希望您能告訴我……”

江佑鑒聽罷，也是沉思了許久才站起身來，“婉君說得很對，他這次不光救了我夫人孩子，還救了整個雲來鎮的鎮民，對我來說就已經是天大的恩情了。我曾經對師父發誓要守口如瓶，但如今……即使天打雷劈也是我該受的。”

孫婉君擡頭接話：“夫君……若真要遭雷劈我也定與你一起受。”

江佑鑒伸手示意她噤聲：“夫人，你先回避一下，我會将此事與玲珑細說。”

她聽完點頭，起身關好門出去了。玲珑擦擦眼淚，正襟危坐聽江佑鑒再次開口。

“二十年前，紀師兄他就已經是我輩之中的佼佼者、當之無愧的樓中繼承人了，我們師父任道人也一直對他寄予厚望。”

江佑鑒重新坐下，喝了一口茶道，“但師父他尤其喜歡雲遊四方，曾經帶着我、紀師兄還有劉師弟三人一同遊曆。有次我們去了洛陽，在他好友家的龍越镖局做了客，當時出于人情，師父他替龍老接了一镖，派我們三人護送一位貴人下江南遊玩。”

看着玲珑緊張的神情，他微微笑了笑，“沒錯，就是因為那位貴人，我們一路來到了江南邵嶺。本以為隻會遭些匪徒觊觎，卻不想已經身陷局中，那位貴人将我們當做棄子，以我三人和同行的随從馬車為誘餌，吸引了當時盤踞在邵嶺八千叛軍主力的圍攻，自己則率軍繞後擒了賊首。”

他說到此處自嘲地笑了一聲，“當時我們血戰三日，硬生生将馬車守了下來，沒想那位貴人折返後，似乎也十分意外我們還活着。當時便看上了其中表現最為突出的紀師兄。”

玲珑眼睛眨巴眨巴，似乎聽得饒有興緻。看她爹現在的樣子，年輕時必然是個不可多得的美男子，讓人一眼相中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那這位貴人究竟是……”

“她就是當朝皇帝的親妹——晉宣公主殿下。”

玲珑驚得下巴都掉了：“降雲樓不是有門規禁止與朝廷……”

“當時還沒有這個規矩，也正是因為此事，我們師父才立下此規，不再與朝廷來往。”

這可真是驚天大消息，玲珑瞪着眼睛喝茶的樣子都快把江佑鑒逗笑了。

“第二日紀師兄就告知我們他要成為公主的門客，随公主上京，讓我們回樓中禀報。”

“……然後這一走就是三年？”

“但這三年我們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玲珑不再插話，她就是在這三年裡降生的嗎？

“可當時的紀師兄似乎想得很簡單，我們都曾不谙世事。”

他搖了搖頭喟歎着，“當時師父知道後便對外隐瞞了此事，并就此宣布紀師兄失蹤。結果三年後他回來了，懷裡還抱着你。”

江佑鑒再次沉頓片刻後又繼續說。

“我現在仍然覺得師父是對的，此事若宣揚出去，我降雲樓必遭滅頂之禍。”

玲珑心中隐有猜測，但她不敢斷定。以往問她爹關于娘親的事情，他總是閉口不談，說不定真和這個晉宣公主有關。

“關于這件事我确實隻知道這麼多。”江佑鑒定睛看着玲珑，“但可能有一個人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除了你爹自己，就是你的師公任道人。”

“紀師兄他曾經被師父關起門來嚴刑審問了三日，雖然對我們說是什麼都沒問出來。但以師父的性子，若真沒問出來，鐵定不會就這麼算了。你若想了解真相，可以去無妄峰的小積雪山找找看，他外出雲遊了幾年回來，此時正好身在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