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連榷彈走了嘴邊黏住的那顆飯粒,突然心情無比沉重起來。
“說來我娘親一直不肯相信我就是天生的武學奇才,可憐我明珠蒙塵這麼多年,如今竟然連大哥你都不願讓我自證價值……那活着究竟還有什麼意思。”
池連盡聽着被嘴裡的一口湯嗆了一下。
緊接着孫婉君就已經黑着臉放下碗,撸起袖子就去倉庫拿了根藤條出來,氣勢洶洶地準備幹大事。
吓得江連榷立即抱頭鼠竄。
“娘,我錯了!我再也不找大哥比武了!你先放下條子咱們好好說話!”
一時間院子裡幾乎是雞飛狗跳。
用過晚食後,池連盡主動收拾起碗筷來。
孫婉君有些着急,“……你,你放着就好,這種事兒我來做就行了。”
池連盡并未停下動作,“孫姨您歇着吧,持家操勞已經夠辛苦了,以後也要常使喚連榷幫忙才是。”
孫婉君聽完也覺得他說的有些道理,但看着他忙碌的背影還是略微不太自在,一時手腳都不知該放哪裡,隻好和他扯起了家長裡短。
“你看起來真的很會照顧人,也不知道誰家姑娘有這個福氣能嫁給你。”
她捂着嘴咯咯地笑着,隻可惜自己生得是個兒子。
池連盡背脊稍微僵了僵,勉強笑着:“……孫姨,您知道的……我一直都……”
他話到這裡便說不出來了,孫婉君這才想起來,江佑鑒偶爾會提一提池連盡多年來對玲珑求而不得的事。畢竟紀無念心中早已擇了賢婿,他們也不好多說什麼。
那時二人黏得可緊,紀無念為了杜絕兩人彼此初生情意,險些将人都打死了。
她一直認為紀無念做的太過分,可又毫無立場提及此事,無奈之中不禁對他又多生了幾分憐憫。
看他的樣子這些年來應該也未曾放下,好在玲珑遠嫁嶺南未成,興許還有些機會。
這樣想着她又放心了不少,不論怎樣她是希望這孩子能得個善終的。
晚些時分池連盡向孫婉君拜别,并告知了她自己目前的住處,離她們家很近,有什麼事随時都可以來找他。
江連榷捂着腫了老高的屁股乖乖向他鞠了一躬:
“大哥再見,下次再來玩兒。”
明明是很正經的告别,池連盡總是莫名覺得很逗,人小鬼大的樣子讓人感到十分有趣,對這小屁孩也印象深刻起來。
孫婉君聽說他要在雲來鎮停留好幾日,也不禁喜笑顔開的想多邀請他來家裡吃幾次飯,她能看得出來江連榷也确實對他頗有豔羨。
若是自己孩子将來入了無妄峰,能多受他幾分照顧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孫婉君給江連榷擦洗了身子以後便催促他趕緊上床睡覺。
“明兒上私塾還要趕早,你的弟子規背完了嗎?”
“弟子規?什麼弟子規?”
江連榷還沉迷在他的小木刀劍技裡,對孫婉君的話充耳不聞,緊接着耳朵就被揪了起來。
“你這小子,早上還告訴我就差一點兒背完了,現在你全忘了是不?”
孫婉君簡直氣得肝兒疼,先生特地囑咐她盯着江連榷念書,就差那麼一小會兒沒仔細着,人就忘的一幹二淨了。
她多麼希望眼前這個小崽子能和七八年前她第一次上無妄峰時見到池連盡的身影重疊在一起。
在孫婉君的記憶裡,他少年時期便不愛笑。沉默寡言,但練功十分刻苦,一雙手時常都是練劍練到手腕發青,練完右手又練左手,不見停歇。
那時她隻覺得這孩子清冷,但想不到接觸下來又格外謙遜有禮,實在不像十幾歲孩子該有的樣子。
可是她也不曾想過,一般經曆的孩子又怎會長成他那樣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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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孫婉君照常準備接江連榷散學,順便買個菜回家備個晚食。
屋外陰雨綿綿,她撐了把紙傘才出門。本以為隻是尋常的一天,像往常一樣接到兒子然後一起讨論晚上的吃食,要是再聽先生說他最近學業不好,晚些可要好好教訓教訓這個混小子。
最近真是越發的不叫人省心了,連懷疑人生這種話也說得出來,孫婉君想到昨日他說的那些屁話就起一股子無名火。
正當她經過一片鬧市,也不知為何路上的攤販都在紛紛拾掇貨物,倉促地樣子似乎是要落荒而逃。
從遠處亦能見得一些行人正往這邊逃竄。和她一樣不知發生了什麼的鄰裡也都在駐足觀望。
孫婉君一眼也能發現幾個熟人,忙拉住正跑得緩慢但努力的王嬸,“嬸兒這是在跑什……”
她連話都還沒問完,王嬸便向她哭喊着:“快跑吧江夫人!有幫馬賊闖進鎮子裡來了,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鎮東那條街都快燒光了呀!”
孫婉君聽完腦内一陣轟鳴,鎮東那不是她正要去接兒子的地方嗎?
“那許先生家的私塾呢?!”
她抓緊了正想繼續逃離的王嬸的手,瞳孔都瞪大了。
而王嬸急于掙脫,哭喪着道:“燒了!都燒了!你兒子要是在那兒就趕緊去找找吧!”
孫婉君想也不想便扔了紙傘要往鎮東跑,剛跑了兩步又回來拉住了王嬸。
“嬸兒!我拜托您件事兒,您去城南柳街巷十三号找一個叫池連盡的人。他是無妄峰降雲樓的弟子,武功非常厲害,您要是把他叫來能救我們所有人!”
王嬸本來快被她拖得眼淚直冒,聽見這麼個消息一時不敢相信,陰雨砸得她眼睛都快要睜不開了,嘴唇直抖。
“……真的?”
“真的!您快去吧!晚了估計要死很多人的!”
她說完這句便提着麻裙跑遠了,在雨裡漸漸都要看不清她的背影。
這是已經把鎮上民衆的生死都交給王嬸了?
王嬸感到自己肩負重任,心裡霎時間卯足了一股正氣,連跑起路來都比方才更快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