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哼唧一句,害池連盡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接話,隻僵了僵脖子道:“……外邊兒涼,要不進屋去說?”
一進屋去,便覺得屋内确實要暖得多了。
玲珑在桌前坐下,入眼便是堆疊了滿滿卷宗的書案,池連盡放下手裡的東西,坐到玲珑身邊,給她擦了擦眼角的淚花。
“起這麼早還未進食吧,我煮點粥給你?”
“人家都沒睡。”她抱着池連盡不肯撒手,腦袋一個勁往他肩上蹭。
“怎麼會突然睡不好?”
他撫摸着玲珑的頭發,昨夜他也才睡一個時辰,便要起來處理樓中和血刃堂的事務。
一直折騰到天亮,才想着出去吹吹風給地裡澆些水,回頭再小憩一下,正巧碰上了玲珑過來。
“你昨天到底為什麼走得那麼匆忙?”
她忽然扯住池連盡的衣襟,湊到他的臉前,帶着點兒脅迫的意味,“還有我昨天早上也來找過你,你人都不知道在哪兒,我可是有很重要的事和你說。”
他指了指案上的卷宗:“……這……你也看到了,昨日送過來的,我若是不趕緊回來處理,若是耽擱了師父安排的委任可是要受罰的。”
“受罰?什麼鬼工作做不完還要挨打?!”
池連盡趕忙汗顔賠笑:“這……又不止我一個人這樣,這是師父立下的規矩。”
玲珑沉默住了,頓了頓又道,“那你挨過打沒?老實說。”
她語氣蠻橫,伸手想去解他的中衣。
“前兩日……有過。”
池連盡剛想要推拒她,但想起在汴京時被她強制塗藥的情景,當即還是決定順從她的意思。
“隻罰了脊杖三十,不重,過幾日便好了。”
他自己解了衣襟,對着她露出半塊後背,隻現了些許淤青,後又迅速将衣物規整好。
玲珑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将粥煮好端了過來,也不再說什麼,反而将注意力轉移到了書案上成堆的卷宗。
“汴州城姚安街十九巷十号陸豐,于兆宗十二年中舉人,三年娶妻,家境貧寒尚有一母育有二子,于河東王氏府内做抄錄。後因妻子受人脅迫緻死,報官無門,豐願請身賣命換堂下通殺令,以求王家次子王滿之命。”
玲珑捧着一張卷宗照着上面的字來念着,原來是個人恩怨的委托啊。
“為什麼這種事情都要你來決斷?”
池連盡用勺子攪拌着給碗裡的粥散熱,然後給她端到了面前。
“以往血刃堂是壓根不會接這種委托的,銀子湊不齊的話連門都進不來。”
他舉了一小勺粥吹了吹喂到玲珑嘴邊,“你嘗嘗?”
玲珑張嘴吃下,是她最喜歡的青菜鮮肉粥,味鹹、還帶清竹香。
“但我并不想這些底層人士求路無門。”他一邊說着,一邊又要繼續喂她。
“那你準備怎麼處理?”
“我已經寫好了,讓他在血刃堂黃字簽四十年勞契,月銀三錢。”
“三錢?這麼少?這怎麼養得活一家老小?!”玲珑震驚之餘,開始算起米糧的價來,“按蜀中的物價一斤小米4文錢,大米7文,一尺粗布30文,還有各種各樣的雜七雜八的支出,緊緊湊湊勉強是能糊口,但是這樣根本沒有多的錢送孩子念書識字了吧?”
池連盡無奈道:“你說得沒錯,可他是來還債的,通殺令最低限二百兩,還能有月銀結給他都不錯了。”
她也歪頭想了想,“既然血刃堂如今并入降雲樓,不如也按降雲樓的規矩來。像淩雲峰那樣在堂内支一個培養新人的場所,如果有家裡養不起小孩的就賣進來,供他們習武識字。長大後在堂内既可從文也可從武,亦可花錢買自己自由身,你覺得怎麼樣?”
玲珑這個想法沒什麼問題,但明顯是建立在降雲樓這樣的環境下的。
而在血刃堂那種弱肉強食的地方,生死無命,朝不保夕,誰會有閑心來管小孩兒啊……
那幫家夥除了殺人比武喝酒打架,什麼也不關心。隻要有錢拿有好處,都沒幾個人會管上頭人站的是誰,這也是袁破竹會喜歡這些中立派的原因所在。
而往日那些抱團的激進派幾乎都被池連盡入堂那會兒殺光了。雖然後來又補上來不少人,現在大多數都還是選擇臣服于他的武力,暫且能算一片祥和。
看他沉默了這樣久,玲珑也猜到是自己想法天真了,“也對……血刃堂那種地方我也沒待過,不太了解,反正在江湖上一直是臭名昭著來着。不過你做了堂主以後,應該就要改一改它的名聲了吧?”
她嘻嘻笑着,這勺裡的粥也是越嘬越香。
池連盡阖眼一笑:“那是自然,我會盡可能的約束他們。不過那些人,即使拿了錢也不會管他們殺的目标是誰,是奸是賢,有何罪名,那麼這個目标就由我來決定。”
他方才也仔細想過,玲珑的想法并非完全不可行。縱然是血刃堂那樣的地方,不也出過像李子衾那般良善之人嗎?
玄字末位那片低武人所能接的委托不多,越是順位靠後便越是待得水深火熱,倒是可以考慮一下用這些人。
然後再從黃字那邊篩選一些文人過來教書,照看孤小,這樣一來似乎完全能行得通了。
“關于你方才的提議,我覺得并無不可行之處,明日我便傳書給子衾,讓他着手辦理此事。”
他還想在碗裡舀下一勺粥,發現已經喝空了,于是舉了舉碗。
“還喝嗎?”
玲珑連連點頭,“還要還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