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不答,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唔唔唔、我知道,我手太、慢了,等、等太久、冷、冷了、不好吃……”
雲笙心一軟,把他夾來的蝦嘗了一口,冷聲道:“還好。”
他顯然高興壞了,雙膝在輪椅上不自覺地摩擦,左腳尖踩住了大半個右腳背,兩腿呈内八字并攏在一起抖個不停。他的病就是這樣,隻要情緒激動,無論悲喜總容易引起肌張力增高。
“玉姨,請再、夾隻蝦、給我唔唔唔……”嘴角上揚的弧度陡然消失,他的雙唇又一次前凸撅緊了起來。面對玉姨新夾過來的大蝦,他的左手手指蜷曲成爪形,右手繃緊成樹杈的模樣,一時竟連蝦身都捏不住,急得他額頭冒汗。
雲笙見狀歎了口氣,冷臉道:“不用了,我吃飽了。”瞥見嘉嶼瞬間失落的表情,她輕聲加了一句,“下次吧。”
“哈呃、好啊!”嘉嶼說完便笑了,像是得到了莫大的恩賞。
真是個容易哄的殘廢!雲笙嗤之以鼻,卻又疑惑自己為什麼會樂意哄他一哄。既然他對愛情癡心妄想,讓他自作自受不好嗎?但當看到連她随口說的一句話都能讓這個傻瓜開心很久,她承認自己有點可憐他。
日子長着呢,就算下不去死手,鈍刀子割肉也行——她想。
他的手上沾滿了醬汁,那是給她剝蝦殼時弄的。這頓飯,他隻吃了兩三口,大半頓飯的時間裡都在用來去蝦殼。
“玉姨,麻煩給嘉嶼擦一下手。”雲笙轉頭對用人說道。
“謝呃呃、謝。”嘉嶼看上去受寵若驚。
她瞟了他一眼,故意露出嫌棄的表情,表示自己是覺得他有礙觀瞻才讓人給他擦手的。
但他好像并不在意。
“你們慢慢吃,我先回去了。”她起身告辭。
嘉嶼問:“你、回家、還是、酒店?”
她想了想:“怎麼說也是要出嫁了,我得從家走,我爸媽養我一場,還是要當面告别的。”
池太太道:“雲笙,雖然你剛才跟我說你們不準備辦酒席,也不是不行,隻是我們兩家人總該一起吃頓飯,你說是不是?至于提親的東西,嘉峻未來媳婦有的,你也一樣,不會虧待你的。”
這話觸到了她的逆鱗,雲笙暗自攥緊了拳,臉色發白地笑了笑,道:“這種事,你們長輩決定就好,不過,在此之前,我想應該先讓嘉嶼到我家裡來吃個飯。以前他雖然也去過我家,但現在身份不一樣了嘛,作為我的未婚夫,不該正式登門露臉一下嗎?”
“說得很對呢,”池太太道,“明天就讓他過去,你和親家先打個招呼,也不用準備什麼,嘉嶼的身體你也知道,外面吃東西也不太方便的,我讓用人跟過去,吃的用的,都不必麻煩親家。”
“媽,我也、沒那麼多、講究……呃呃、我以前在、雲笙家也、也吃過、飯,噗噗、不用嘚、特意、為我準備、什麼……”嘉嶼臉都紅了,也不知是着急的還是羞愧的。
雲笙也猜到嘉嶼是怕給自己麻煩事多給長輩造成壞印象,但她打心裡覺得這種顧慮十分可笑且多餘。誰不知道他池嘉嶼什麼樣,殘廢就是殘廢,雲家接受他做女婿也不是因為他身體好,而是在這個節骨眼上,比起把她這個“大麻煩”繼續留在家裡,接受一個池嘉嶼這樣的有錢殘廢當女婿,麻煩要小得多。
橫豎就算他全身都不能動,也有的是人伺候吃喝拉撒,麻煩不到雲家人頭上。
“瞧,在嶽父嶽母家還不好意思了。行,都依你!”池太太笑道,“那我就隻負責把人送過去、再接回來。雲笙,嘉嶼就交給你了。”
雲笙不太想接池太太的話,隻敷衍地點了頭,轉身就走。
身後有電動輪椅滑動的聲音,她回頭,嘉嶼就在身後。
“我、送送你。”他說話仍然是磕磕絆絆的,就這幾個字都說得含含糊糊,也就是她聽了很多年早就習慣了才能懂。
“不用,你回去吃飯。”她說。
“唔、噗噗、啊啊啊呃啊……”他先是搖頭,左手猛地擡高後做出近于比“耶”的造型,隻是那僵硬的程度顯示這并非他有意作出的手勢,急得他用右掌去壓住,卻不想右手也突然不安份地亂比劃起來。與此同時他的嘴唇扯動出各種稀奇古怪的形狀,舌尖不受控制地頂向上颚,喉嚨裡發出短促破碎的音節。
她知道他在說自己不餓。明明知道這頓飯他壓根沒吃上幾口,但也懶得再和他争,隻管擡腳往外走。
她聽到嘉嶼的電動輪椅很快追了出來。
車子已經備好。她回頭略瞥了一眼嘉嶼,他的左手腕别扭地彎折着,五根手指裡有三根崩得直直的,完全不是正常的形态,幸好操控輪椅的右手還能動。
“嶼少,太太讓我送雲小姐回去,你放心吧,一定給您平安送到。”小鄭迎上前,替她打開了車門。
“明天你中午來吧,來之前,給我個電話。”臨上車前,她回身面無表情地對嘉嶼說道,口吻像是在交代一件常規的工作。
“好呃……但啊、啵、伯父、伯母、能接受、呃唔、我?我怕、唔、嘟嘟……突然、出現、吓啊啊、吓到他們。”嘉嶼看上去憂心忡忡。
雲笙冷笑:“你多慮了,他們接受得比我快。”
嘉嶼的表情很意外,似乎不能理解為什麼會有父母毫無意見就接受了自己這樣的姑爺。他像忽然想到了什麼重點,看着她的眼問:“是不是、他們、噼、噼、逼你,所以你、才唔唔……你自己、怎麼、想呃啊?”
“你問我怎麼想?你真的想聽嗎?”雲笙彎下腰,存心使壞地摸了摸他的耳垂,那裡霎時變得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