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嶼收到池太太從酒店回來的路上給他發的消息時,他反複确認了這短短的一行字,比他做譯文校對時更仔細。
念了很多遍,他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理解力——雲笙說她願意嫁給他,這會是真的嗎?有一瞬他甚至想拒絕,因為他知道自己不配!可是,心底的貪念迅速地生根發芽、長成藤蔓!他不想掙脫了!
說收到答複後一點不開心是假的——這可是雲笙啊、他心裡念了千千萬萬遍的人……
可是,有一個現實他不得不面對:他愛上雲笙這不奇怪,可雲笙嫁給他圖什麼?
她不可能愛他。自己是什麼樣子他還是清楚的,如果他連這點自知之明都沒有,那他就不光是個殘廢,還是個瘋子!
見到雲笙的第一眼,聽到她說的第一句話時,他就明白了:她答應嫁給他,是出于怨恨。恨嘉峻、恨整個池家,而這個家裡,她最恨的人,大概就是他這個對她心存妄想的殘廢!
他有一百次想對她說:“還是算了吧,不要結婚了,我們繼續做朋友。”
可每一次都忍住了。理智讓他拒絕,但情感讓他沉淪。他不得不承認,自己不想錯過唯一一次和她在一起的機會。
——她答應留在他身邊就好,不管她是為什麼答應的。
她喜歡珠寶他就給她買、她喜歡看他出醜他也可以盡情滿足;他要拿他出氣,池家人虧欠了他,作為池家的一份子,他當然活該受着。至于她對他毫不掩飾的嫌棄,在他看來就更正常了:從小到大他遇到過很多不相幹的人,他沒有麻煩過那些人任何事,他都經常能在他們的眼裡接收到鄙夷和厭惡,僅僅因為他行動不便、口齒不清、表情時常扭曲,就能成為礙眼的存在。如今雲笙是要成為他的妻子——一個病殘的丈夫,是實實在在會成為羞恥和累贅的。即便是兩情相悅,殘健伴侶組合中殘障的一方都尚且會有歉疚感,何況是他一廂情願的動情。
很奇怪,她對他的态度惡劣,反而使他隐約有種輕松感,仿佛得到了自己應有的“待遇”。
突如其來的敲門聲又大又急,聽得出來敲門的人心裡很不耐煩。
他從紛雜的思緒中走出來,擡頭看着氣洶洶朝他走過來的雲笙。
“怎麼?嶼少連吃頓飯都要三催四請嗎?”她皺眉道。
嘉嶼望着她,心裡竟有些欣喜,忙解釋道:“噗、噗、不啊……怕你、不想、唧、見到我……”
雲笙沒好氣地說:“出來吧,再不習慣,我也得提前适應,畢竟以後我們相伴的日子還長得很。”說完便自顧自往餐廳走。
嘉嶼操控輪椅緊随其後出了書房。
餐桌已經擺好,為了嘉嶼夾菜方便,他的那份按慣例用幾個小碟單獨擺放在他面前,手邊還配了防抖勺和助食筷。
池嘉峻和父親還在公司上班,池家祖母這陣子身體欠安,不方便下樓吃飯,三餐都由用人送到卧室。餐桌旁隻有池太太在,見他們過來,笑着招呼雲笙坐在嘉嶼左手邊。
池家吃飯都有固定的位置,過去雲笙來做客都坐在嘉峻旁邊。聽到池太太對她的座位安排,雲笙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對面的空椅,心頭一澀,終究緩緩坐下了。
“來,雲笙,别客氣,我特地吩咐廚房煮了你愛喝的海底椰花膠湯給你補補身。”池太太道,吩咐一旁的用人給她盛了一碗。
“媽、吃飯,雲笙、吃飯。”嘉嶼按照池家的規矩,等池太太動了第一筷後才握起湯匙。
雲笙看了他一眼,他吃得比平時更小口。他的餐具是特制的,筷子有連接口,方便夾取,勺子有綁帶可以固定在手掌上,即便使用途中他的手指有異常抽動,也不至于掉落,因此他還用得蠻順手的。
但殘障專用的餐具本身就表明池嘉嶼是個連正常吃飯都困難的廢物!以前不覺得,現在的她看着他吃飯過程中不自覺地咂嘴、吐舌,手指還在夾取食物的時候不時莫名其妙亂動,就覺得刺眼!
“嘉嶼,雲笙是你未婚妻,我記得她愛吃蝦來着,你給雲笙夾個蝦嘛。”池太太笑着提議。
雲笙和嘉嶼俱是一愣。但嘉嶼還是聽話地把自己面前用人提前剝好的蝦夾起一隻送到雲笙碗裡。
“我還是比較喜歡吃自己現剝殼的。”雲笙冷着臉,把嘉嶼夾過來的蝦撥到骨碟裡。
見他眼底的光黯下來,她非但沒有懊悔自己剛才的行為,反而又有了一個捉弄他的想法:“不過,如果我的未婚夫願意親手給我剝隻蝦的話,我嘗嘗也行。”
嘉嶼的手很難處理需要剝殼的食物,因此這一類菜肴都會提前剝好放到他個人的菜碟裡。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動手剝蝦蟹了。
“雲笙,嘉嶼的手不方便,你體諒下他啦。”池太太說得很客氣。
雲笙淡淡一笑,隻管低頭喝湯。
“玉姨,麻煩、夾啊啊、一隻蝦呃、給我。”嘉嶼扭頭吩咐用人,等玉姨把蝦夾到他碗裡,他放下手裡的餐具,對雲笙道,“我、我動作、比較慢,要等、嗬啊嗬嗬……很久,你先吃、别的菜唔唔……”
說着,便開始專心剝蝦殼。
雲笙也不答話,真就自顧自吃她自己的。偶爾偷看他幾眼,隻見他的手指好幾次仿佛快要抽筋了,頭頸往前傾,整個上身都在往桌面壓、一看就是很吃力的樣子。他的嘴唇還撅着,時不時發出“唔唔”的憋氣聲。
——在她眼裡,嘉嶼隻是剝個蝦就好像全身都在發力,果然是個廢物!她收回視線,心裡隻想着一會把他辛苦剝好的蝦扔到骨碟裡狠狠羞辱他!
足足二十分鐘,他一口菜都沒有吃,最後把蝦放到她碗裡。
她夾起蝦正待發作,隻聽他開心又期待地問她:“你、你還想、再吃一隻嗎?呃呃、我可以、再給你、噗、啵、剝……”
他看向她的眼神如此真誠,一點也沒有覺得不耐煩,隻有盈盈的柔情。看樣子雖然辛苦,但他其實很享受苦給她剝蝦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