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笙……”輪椅上的年輕男人說話時聲帶緊繃,手指也伸展成怪異的形态。
“嘉嶼?你為什麼在我家樓下?”她有些詫異。
“想、看看你,但、不敢見……”他變得更緊張,舌頭在口腔裡胡亂攪動,伸縮間幾乎被牙齒咬到。
“你知道嘉峻要和我談什麼,對嗎?”雲笙的臉色瞬間變冷。
“對、不起。”池嘉嶼唇角向下扯動,也說不清是因為肌肉失控還是悲傷,但一雙眸子裡的内疚是确确實實的。
“算了,你又能做什麼……”她是氣極了池嘉峻,但還沒有到完全喪失理性的地步——池嘉嶼的身體連自己都顧不好,哪裡能插手兄弟的感情事。
“先上車、避雨。”池嘉嶼的眉眼裡滿是心疼。
“池家的車,我不配坐。”她回道,轉身繼續往前走。
“呃呃、雲……”他叫不住她,便隻好操控輪椅跟在她後面。
司機兼生活助理的小鄭也忙跟着下車。許是跟池嘉嶼久了,知道他的脾氣,也不敢勸阻他,隻管替他打着傘一路跟着。
“我、我不用!傘給、雲、雲……”他越急越張嘴困難,漲紅了臉也死活做不出“笙”字的口型。
雲笙定住腳回頭道:“我連你家的車都不肯坐,會要你家的傘嗎?”
“我、陪你、淋雨。”他的嘴角費力地扯開,很小聲地低頭道。
雲笙沒有心軟,頭也不會地往前走,直到幾分鐘後醒來,發現自己在行駛的車裡。
“你、暈……”
“你帶我去哪兒?”
“送你、回家。”
雲笙想到她那個勉強算是自己家的地方剛剛發生的一切,苦笑道:“恐怕那裡也不會是我的家了。”
雲家對她有養育之恩,沒有血緣的父母,能把她好吃好喝養大已經仁至義盡,可雲磊的一番表白顯然讓他的母親驚慌憤怒。雲家雖然比不得池家根基深厚,但也算是富裕之家,這種事若傳出去對雲家來說是醜事一樁!她雖也是剛得知雲磊的心思,但别人恐怕不會覺得她無辜。如今回去,局面必定尴尬。
不知道出于什麼心理,她把剛剛發生的一切都告訴了池嘉嶼,也許在這個世界上,她也沒有别的人可以傾訴了。
“嘉嶼,我想我沒有地方可去了。”她望向車窗,歎息道。
池嘉嶼吩咐司機:“去附近、好一點的、酒店。”
雲笙猶豫了一下,終究沒有拒絕。
開好房間,池嘉嶼把她送上客房後就離開了。
才過了半個多小時,他又回來了,示意一旁的小鄭把一張銀行卡遞給她。
雲笙自嘲道:“終究還是要用池家的錢嗎?算了,這酒店又何嘗不是……”
“是我的、翻譯稿費。”池嘉嶼急切地解釋道,兩邊嘴角被異常的肌張力扯得一高一低的,“我吃住、在家裡,平時、用不着、呃、這張卡。你出來、什麼也、沒拿!女孩子的、東西,我不、唔唔……懂,需要、什麼、呃、你自己買。密碼、唔唔、改成了呃、你的生日。”
她倒是知道,池嘉嶼雖然說話都不利索,且讀的是中文系,但其實很有外語天賦,從小又請了專業的老師悉心教學,擅長多語種的筆譯。他的中文功底深厚,譯文優美貼切,在圈内小有名氣,和出版社有長期合作。
“我不需要……”她沒有接。
“雲笙,拿着,不然哦哦哦唔唔……”他一急唇周肌肉就更緊張,腮幫都鼓起來了,像是嘴裡塞滿了橡子的花栗鼠,好一會才張開口,“我會、擔啊心。求、求求你啊唔唔唔……”他的嘴又一次不受控地嘟了起來,下半張臉皺成一團,右手的食指和小指也不自覺地往上翹。
雲笙不忍拂了他的好意。不管池嘉峻如何,池嘉嶼是無辜的,何況她和他本就有小時候的一點交情。
她終究接過了銀行卡:“我會盡快還你。”
他臉上的表情松弛了一些:“噗噗、不急哈……好好休息。我明天、再啊、來看你。”
可是第二天一大早找上門的,并不是池嘉嶼。
離家的時候,她沒有拿任何東西,包括手機。不過這樣也好,她并不想接任何人的電話。昨晚醒醒睡睡,不到七點醒來後,就再也睡不着,幹脆起床洗漱,雖然還早,但酒店的早餐廳也已經開了,她昨晚沒心情吃飯,現在終于覺得餓得扛不住了。下樓吃過早餐回到房裡,剛好接到前台打來的電話,說是有位女士找,自稱是池太太。
她猶豫了幾秒,還是請她上來坐了。
“我打過你手機,關機了。”池太太進門道,“聽嘉嶼說,他把你安排在這兒,我就直接過來了。怎麼樣?身體好點了嗎?”
她隻是冷冷一笑,并不回答。她心裡明白,恐怕對面的人也不真正關心她的身體。
“我今天來,是想和你好好談談。”池太太道,“說到底,我承認池家多多少少虧欠了你,但結果既然發生了,讓我們一同尋找一個解決方案,好嗎?”
雲笙知道池太太一向不太喜歡她。又或者說,也無所謂喜歡不喜歡,就是覺得她配不上自己的兒子而已。雲家近年來雖然也賺到了不少财富,得以在城中最高端的社區的置業,與池家比鄰,但在池家這種有根基有傳承的門第眼中隻是暴發戶級别,更何況還有一層關鍵——她隻不過是雲向天的繼女,親生母親也早就過世。小時候和嘉峻他們在一起玩還沒什麼,等上了大學兩人确定關系,池家的長輩就明裡暗裡反對她和嘉峻交往了。如今她喪失生育能力,先不說池嘉峻怎麼想,池家二老肯定第一個不願意接受她做兒媳。
雲笙也不想繞彎:“伯母,昨天嘉峻已經把他的想法和我談過,我已經拒絕了。這件事不用再提,另外你們放心,我也不是死攪蠻纏的,我的事我自己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