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過青灰色的瓦檐,宋頌抖開抹布擦完了最後一面桌子。
她終于幹完了所有的活兒。
眼看要到下工的時辰了,陳明還與陳寺年一同立在豬肉攤子前,兩人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交疊在一起暈染成一團漆黑的墨影。
也不知道他們在談論什麼,宋頌隻能聽見隐約模糊的人聲。
宋頌将抹布收拾起來後,掂了掂别在腰間的荷包。
她忽然想起來,今晚和鄰居沈嬌蘭約好了,天黑前得去嬌蘭家拿雞蛋。
買雞蛋的錢都已經付了,再耽擱可不行。
于是,她起身朝陳明走去。
誰知,她才剛跨過門檻,陳寺年清泉似的嗓音便淌進耳中。
“堂兄,沈姑娘她不适合在這裡做工。您還是辭了她罷。”
宋頌腳步一頓。
那兩人都是背着她擠在一起,她腳步又輕,一時沒有察覺到她就在他倆身後。
她又不動聲色的往前湊了兩步,耳朵豎的老高。
“小年,你這話可不對。小六勤快得很,賬也算得又快又準。重活幹不了,可那些細碎的活兒,她幹得比誰都好。别再這麼說她了。”
陳明提高了音量,明顯不悅。
陳寺年歎了一口氣,壓低聲線解釋道:“可她是個女子。女子操刀殺豬本就不合禮法。況且……她品行不端。”
宋頌大吃一驚:哇塞?女子不能殺豬?誰定的規矩?還污蔑我品行不端?
好一個端方守禮的讀書郎,真是讓她大開眼界。
“莫要胡說八道!小六哪裡不端了,你怎麼對她這麼多意見?哥哥以為你是個讀書人,應該更加通情達理才對。”
“上一次,我在書行見她買了一堆書。她走之後我去問了掌櫃,她買的淨是些……誨淫之書!”
...
他還跟蹤她?偷窺她?還在她背後嚼舌根,口舌不淨的僞君子!
宋頌捏緊了拳頭,一股子無名之火充斥着滿腔肺腑。
看來這個陳寺年,表面溫文爾雅,骨子裡卻是個死讀書、讀死書的古闆教條。
年紀輕輕就這麼迂腐,未來可期啊。
别讀書了,抓緊去殺豬吧。
像他這樣的可千萬别當上了官,不然鹿城的女子可就都不能來殺豬了。
陳明之後說了什麼,她已經聽不清了。
她現在隻想薅住陳寺年的頭發,狠狠揍他一頓。
她退回門檻處,笑眯眯的喊道:“陳大哥,我今天家裡有事,我可以先回去嗎?”
陳明咧嘴一笑,“哎,行!已經到時辰了,小六你先回吧。”
陳寺年身子一僵,随即跟着陳明轉過身來,眼神卻飄忽不定,不敢直視宋頌。
宋頌大步走到陳寺年面前,不輕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她湊到他耳邊,用隻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警告他:
“下工後,東邊的小樹林見。你要是敢不來……哼哼。”她捏了捏手指骨,發出“咔咔”的聲響。
陳寺年像隻受驚的鹌鹑,站在原地不敢動,還要裝作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
宋頌回頭瞥了他一眼,見他耳根子通紅,心裡好痛快。
隻能先委屈沈嬌蘭了,雞蛋改天再去拿吧。
天邊流雲染上了絢爛的楓葉紅,林間蟬鳴聲此起彼伏。
宋頌蹲在一棵老槐樹下,手裡揮着一片樹葉,驅趕着身邊嗡嗡飛舞的蚊子。
樹影斜斜拉長,青苔斑駁的大青石旁映出一個人影。
陳寺年站在三丈開外,目光淡淡的落在她身上,腳步遲遲未動。
宋頌嘴裡叼着根狗尾巴草,擡眼瞥他,唇角一揚,“陳郎君,過來呀,站那麼遠做什麼?”
陳寺年往前挪了幾步,始終不敢離她太近,他說:“你找我,到底要做什麼?”
見他不過來,她隻得拍拍裙裾起身,裙擺沾着的幾片槐葉輕輕飄落。
她歪着頭,笑盈盈的問:“你有沒有聽過一句名言?”
他皺眉,“什麼?”
“奪人飯碗,猶如殺人老母。你這是想殺我母啊。”
宋頌徒然加速,沖過去一個橫掃腿将他踹趴下。
她學過幾年跆拳道。
打不過霁钺,她還打不過這個文弱書生嗎?
陳寺年捂着肚子從地上爬起來,面色鐵青,滿眼震驚。
比起腹部的疼痛,他更驚訝于面前這個嬌俏玲珑的小娘子,竟會動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