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隔着幾厘米的距離,似乎抖動一下睫毛,挂在上面的水珠就會落到對方鼻尖上。
沈有尚的氣息噴灑在申敏禾臉上。她憋着氣,不敢出聲,眼睛看哪裡都不是。她感到自己的臉頰可恥地燒了起來,完全不受控。
“你想幹什麼?!”她試圖推開他,卻觸碰到他的腹肌,冷冷的、硬硬的,又如觸電般悄然縮回手。
“拿毛巾。”他從申敏禾的手裡抽出毛巾,坐回位置,調笑道,“你臉紅什麼呢?”
“我才沒有!”她手捂着臉,“天又熱了,你開下空調。”
“我已經開了。”
“……”
沈有尚擦幹身體,換了件寬松的短袖襯衫。
夏天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剛才還是雷電交加,烏雲散去後,太陽又探出腦袋,隻有地上的水坑還記得下過的大雨。
沈有尚啟動車子,“要不是我還有事,我們不用急着走,就不會淋雨了。”
“萬光寺的雨是淨化心靈的,這是靈水。”
“你倒是挺樂觀。”
“那你想讓我罵你還是罵老天爺?”申敏禾憨笑。
他們離開萬光寺景區,開上與來時不一樣的路。
“我等會兒去見一個人。你等在車裡,我很快就好。”
申敏禾讓他送自己到附近的車站,不願因自己的緣故而影響他與友人相聚。
“我用不了多久,反而是耽誤了你的時間。”沈有尚說。
他們開進了人煙稀少的小道,周圍隻有茂密的樹林和雜亂的草地,偶有幾幢低矮的小屋。申敏禾猜測,他要拜訪的人是個什麼隐居山林的大佬。
車停在了一片水泥地廣場上,申敏禾望見門口的大字:巴山陵園。她汗毛一凜,倒吸了口氣。
沈有尚猶豫着開口,“你願意陪我一起去嗎?她看到你會很開心的。”
見他臉色凝重,申敏禾心也跟着一沉,二話不說下了車。
沈有尚從後備箱裡取出一束百合花、一籃水果,還有個袋裡裝着香燭。他們步履沉重地踏進陵園,路上碰見幾個同來掃墓的人。
這會兒的天空又布上了一層陰霾,仿佛在訴說着深深的哀思,空氣中帶着雨後濕潤的泥土氣息,以及紙錢焚燒的氣味。
巴山陵園不大,并不像是富人的墓地,雜亂不章。
錯落的水泥墓碑十分樸素,偶爾目光掠過,發現一些碑文已經模糊不清。也有的常青樹因為常年不修剪,枝丫不堪重負而被壓折。
沈有尚在一個小亭子前駐足,這大概是整個陵園中最豪華的一座墓,不僅有遮風擋雨的屋頂,連地上也鋪設了昂貴的天然大理石。周圍松柏相伴,鮮花盛開,看來經常有人來打理。
他将百合花和水果籃放在地上,輕拂墓碑上的灰塵。又點燃了香燭,火光在微風中搖曳。
申敏禾看清了碑文:先母陳百合之墓。碑上鑲着照片,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笑容燦爛,青春定格在了永恒的瞬間。
根據立碑時間推測,她已經去世二十年了。
“媽,我來看你了。”從沈有尚的聲音中聽出了強顔歡笑。
申敏禾愕然,沈有尚的母親不是林氏出版集團的林雅音?難道他不是沈家的親生子?她不敢多問,反而因為撞破了秘密而有些惶恐。
“媽,這是申敏禾,我和你提過她。”
“阿姨您好。”她笑着鞠躬問候。
沈有尚蹲在墓前,給母親剝橘子。“媽,你上周托夢說想吃橘子,我給你帶來了。”
平日裡不可一世的公子哥,好像變了一個人,在媽媽面前放下了僞裝,展現出極為柔軟的一面。
“你一定有什麼話想單獨和她說,我等在那邊。”申敏禾默默地退到小路上。
申敏禾終于明白了,為什麼沈有尚會使用百合味的香氛,為什麼他會在花房裡種植大片的百合。他說過是他媽喜歡,但她一直以為這隻是借口,原來都是真的。
她打開手機搜索“陳百合”,隻查到一個同名的年輕小演員。她又點開沈有尚的百科,人物關系一欄中明明白白地标注着:[母親:林雅音]。
确定記憶沒出錯,申敏禾滿腹疑團,似有一種卷入迷局的不安。
她四下裡盼顧,陰氣森森的墓園裡隻有樹葉沙沙的聲響,偶有幾聲凄厲的鳥鳴,尖銳異常,讓人不寒而栗。
時間仿佛在這裡變得滞重,她踢着腳下的小石子,遠遠地望見沈有尚落寞的背影,整個人陷入陰影之中。
沈有尚在和媽媽說着心裡話。許久,他捂着臉,似乎在擦眼淚。
申敏禾心頭一緊,雖然她自己與家人不和,但她明白失去親人的痛苦。一個人在年幼時與母親陰陽兩隔,心中的傷痕,必然是難以撫平的。
再看向他時,她發現沈有尚跪在地上,低着頭,脊背微彎,身體止不住地顫動。
他在哭,他像一個脆弱的孩子,在母親面前流淚,毫無保留地揭露自己的弱點。
整個陰濕的陵園都能聽到他的嗚咽,它靜靜地承載着他的哀痛。
申敏禾的心髒拉扯出帶着酸澀的細微痛感,她情不自禁地小跑了過去,站在他身後。
沈有尚沉浸在哀戚之中,毫無察覺。她向前一步,蹲在地上,遞去一張紙巾。
他擡眼,眼眶通紅,漆黑深眸被淚水覆上了濃郁的憂傷。他像一隻無家可歸的流浪狗,無助地望着申敏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