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球幹淨利落地砸在地闆上，發出一聲沉悶到幾乎震顫空氣的響動。那是一種徹底封殺了反擊可能性的擊球音，清晰地宣布着得分的歸屬。

對面的井闥山應援席如被點燃的火藥桶般，藍綠色的海洋随之起浪，助威聲如同破鼓雷鳴，直沖耳膜。我們這邊則陷入一種瞬間凍結的寂靜，連場邊教練闆夾輕輕一敲的“啪嗒”聲都格外清晰。

小黑落地時的動作依舊穩健，但臉上的神情卻毫不掩飾地停滞了半拍。他低頭盯着自己攤開的右手指節，重新确認剛才那次攔網失敗是否是錯覺，然後再擡頭望向對面那個正慢悠悠走向發球區的佐久早。

佐久早的動作沒有絲毫炫技或張揚，就像剛才那一球不過是日常的一次完成度檢查。他依然戴着面無表情的外殼，酷似安靜高效的機械手臂。

我不是真的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人配備了“橡膠關節”，但剛才那一瞬，他的手腕……确實不符合我既有的生理動作模型。

“Don't mind! Don't mind! 還沒開始呢！再來一球！”夜久的聲音從身後響起，試圖将隊伍的節奏重新拉回正軌。他聲音洪亮，帶着強制性的樂觀，試圖給快要斷電的主機手動重啟系統。

我擡眼看向對面球網，剛好對上了古森咧着燦爛到幾乎帶電的笑容。他朝着我們這邊比了個大大的“耶”手勢，嘴角幾乎要咧到耳根，眼裡寫滿了“我說過吧，我們很強”的得意和狡黠。

“這家夥……”身旁的小黑低聲啧了一聲，那抹短暫的錯愕已經退場，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熟悉的戰鬥表情。他眼中燃起了極具攻擊性的亮光，嘴角彎出一個意味不明的弧度。

比賽重新開始。

井闥山的發球依舊不容小觑，角度刁鑽、下墜迅猛，但夜久還是用他教科書式的防守，将球穩穩墊到位，傳給我。

我接住球的那一刻，視線已經開始掃描對面攔網的站位。中路站着的，正是對方的副攻手兼隊長，體格龐大，反應卻快得驚人，俨然是一道靈活的高牆。

小黑正以極快的節奏從邊線切入。

——『A式快攻。』

沒有任何多餘猶豫，我手腕一送，将球貼着網口快速低平地傳向小黑起跳的方向。是我們無數次磨合的默契戰術。

但幾乎在我傳球出手的瞬間，對面的兩名副攻便如同提前接收了戰術劇本般高高躍起，攔網動作整齊劃一，時機精準得可怕——

球被毫不留情地攔了下來，直直砸在我們這邊的地闆上。

2:0。

接下來的幾個回合，場面幾乎一面倒地傾斜。

我們嘗試過切換進攻方式。海試圖用他擅長的直線進攻，但井闥山的自由人古森早已提前卡好位置；福永想打巧球切換節奏，卻被對方移動迅捷的攔網多次幹擾。

而山本——

“嘭——！”

伴随着幾乎震顫空氣的爆響，山本怒吼着跳起，狠狠砸出一記角度漂亮的重扣球。球速之快，幾乎帶着音爆，眼看就要精準落入界内空檔。

很好，這球應該是得分了。

但下一秒，一道黃綠色的影子幾乎貼地飛撲而出！

——是古森！

他用一種幾乎不合常理的低姿态俯身迎球，整個人幾乎是與地面平行地滑行過去，手臂在最後一刻向上撐起，在最危險的角度将球穩穩托起！

那球不隻是救到了——它竟然直接被墊到二傳頭頂，精準得像機械校準！

井闥山的應援席再次轟鳴，似乎一刻都沒有熄火。

“可惡！”山本狠狠錘了一下自己的手掌，聲音悶響。

這種場面，在接下來的幾分鐘裡反複上演。無論是小黑的快攻、山本的強攻，還是海和福永的配合變化，幾乎都像被無形的屏障擋了下來。

井闥山的防守——以古森為核心，配合那些反應極快的攻手——幾乎沒有任何縫隙。就像一個事先編排好的系統，隻要我們一出招，對面就能立即調用最有效的反應模塊進行應對。

而一旦球權轉換，迎來的就是佐久早那仿佛背後挂着外挂的扣球——速度、角度、旋轉，每一項都精準得讓人無從下手。

他的球路詭異到近乎反物理。好幾次，我和夜久明明已經判斷對了方向，移動到位，甚至已經擺好接球姿勢。但就在球即将觸碰手臂的前一刻，它像被什麼無形的力道拽了一下，忽地偏轉一寸，擦過我們的指尖飛出邊線，或幹脆落在剛剛才撤空的區域。

又是一球。海奮力追向邊線，救那記看起來要飛出界外的斜線球。他幾乎貼地滑撲出去，手臂碰到球的瞬間，卻隻碰到了一點餘熱。

球貼着他的手肘飛向觀衆席。

他撐着地，回頭看着飛走的球，喘着氣，眉頭緊鎖，罕見地低聲咕哝了一句：“這球……簡直像裝了追蹤器的無人機。”

——确實。那種球的軌迹像是經過精準編碼，能自動規避一切防守路徑，直擊空隙。

6:0。

計分闆上的數字鮮紅刺眼，冷硬的系統提示著：開局已全面落後。我們還未得分。

井闥山的應援席此刻如沸水翻騰，口号聲一浪接一浪，連座椅都在跟着節奏震動。他們整齊劃一的應援節奏和鼓點節拍，讓人不由自主心跳加速，手心冒汗。

相較之下，我們這邊的氣場像是被抽空了一樣，空氣變重了，甚至連腳底踩在地闆上的觸感都顯得遲鈍。呼吸都變得吃力，連氧氣都被那些喊聲抽走了。

我站在網前，盯着對面再次走向發球區的佐久早。他神情冷淡、沒有波動，手指輕握着球。他沒有多餘表情，卻帶着一種不容質疑的壓迫感——那是來自“強者”的沉默。

就在這時——

“Go! Go! Nekoma! 接球——！接球——！Nekoma——！”

一個略顯稚嫩、但異常清晰的女生聲音穿透了整座場館。

那聲音帶着電子擴音的毛邊噪音，格外刺耳，卻又特别真實。瞬間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離了比賽的高壓狀态，像有人突兀地在沉悶樂章中敲響了一面銅鑼。

全場短暫靜了一拍。

我們本隊觀衆席的角落，一個不高的女生正拿着簡易電子喇叭漲紅了臉，拼盡全力喊着那句不太标準的英文口号。在她身後，那面熟悉的、紅底白字的音駒橫幅「繋げ」正随空調的風微微飄動。

“哈？！阿、阿茜？！她怎麼會跑來這裡？！”山本的聲音從我旁邊炸出來。他臉上的表情在“驚恐、尴尬、動搖”之間來回亂跳，手都快要條件反射地舉起來遮臉。

“注意看球。”我沒看他，低聲提醒一句，把注意力重新拉回到佐久早手中的發球上。

但心裡确實像被什麼輕輕撥動了一下。

也許是因為那個聲音太不合時宜，也許是因為在這一面倒的壓力下，有人願意喊出“接球”這兩個字——哪怕隻是對着全場喊，也讓人想要回應。

不知道是錯覺還是别的什麼，我們這邊的場地，好像沒那麼沉重了。

哔——！

裁判哨聲再次響起，對面佐久早站上發球區。

又來了。那種帶着誇張旋轉、球路飄忽不定的跳發球。

球高速飛行而來，像一道裹着強風的螺旋，目标是夜久。原本直線軌迹卻在靠近身體時猛地下沉，随後突兀地拐向外側，看起來幾乎要從他手臂外緣擦出場外！

但夜久在那一瞬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