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一鶴被摔得五髒六腑移了個位,暫時喪失了語言功能。他一步也不能走,兩人隻好走過來。晏晗問:“你還好吧?”
“晏公子,”雲一鶴調整一下内息,把疼痛往肚子裡咽,他說,“我們進來了。”
晏晗:“是啊,進來了。”
雲一鶴:“用的杜沾衣的血。”
“是啊,”晏晗有些奇怪,“你方才不是也看到了嗎。”
雲一鶴盯着晏晗,他眼中黑色瞳孔較大,按理說應當是十分清澈無害的長相,可在他臉上,卻顯得有些淩厲。
“往虛鏡隻能用一次,而那一次一年前被雲煙裡用了。”雲一鶴一字一頓道,“我們這次能用杜沾衣心頭血進來,這意味着什麼,二位想必比我清楚吧。”
晏晗不語。
“晏公子,”雲一鶴又說,“你這一年,幾乎大半年都與他待在一起,你倆關系親近,關于這些事,不會是一點都不知道的吧。”
“而如今你又一副為舍己為天下的模樣,收集封印法器,你究竟想如何?你們這一唱一和,豈不是賊喊捉賊!”
“好生聒噪!”賀蘭今道,“你當誰是别人肚裡的蛔蟲嗎?若是他早知道,如今要進往虛鏡又是為何,閑的沒事來體驗一下是麼?”
雲一鶴似乎這才注意到她,看清她的模樣後怔了一下,許是賀蘭今如今這番長相實在太沒有威懾力,雲一鶴半點沒被她說服,冷哼一聲,“惺惺作态!”
“你……!”賀蘭今手中蘊起靈光,絲毫沒有趁人之危的愧疚感,打算就地給雲一鶴一個教訓,被晏晗攔住了。賀蘭今擡首望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來到鏡中,不光長相變了,個子也矮了,在鏡外她能夠到晏晗鼻尖,如今隻能堪堪到他下巴。
賀蘭今:“……”
“雲公子,”晏晗攔在賀蘭今身前,“我實話與你說,此前這些事,我并不知情。如今也沒有說要做誰人的走狗,你信也好,不信也罷,如今還有出去的辦法嗎?”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換上了這身衣裳,晏晗語氣又恢複了以往的慵懶無畏,聽得雲一鶴越發生氣,他正欲開口,忽然想到一些别的事,話音一轉,聲音都變了調。
“——我娘呢?”
雲一鶴神情有一瞬間的慌亂,但很快被他自己壓下來,“我娘今日不在水鏡宮,她去哪裡了?你們做了什麼手腳!”
晏晗一愣,随即道:“還請放心,令堂不會有事。玄天宗戒備森嚴,我們不得不出此下策,還望……”
“你說不會有事就不會有事?”雲一鶴怒道,“她要是出事你擔得起麼!”
“真是夠了!”賀蘭今長眉倏地下壓,“你放心不下你先出去啊,你找到的辦法嗎?”
“你以為是我想進來的?!”雲一鶴心中憂慮,那張高貴冷豔的臉爬上裂痕,稚氣從縫隙中透了出來,“你們這些人,口口聲聲要為了天下蒼生,說的自己多大義凜然一樣,怎麼,我全家就不算蒼生嗎!”
“好啊,”賀蘭今生氣,又打算用武力來解決眼前事,晏晗在她掌心靈力還沒成型時果斷地握住她的手,防止她胡來。晏晗轉首,對上雲一鶴的眸子。
黑白分明,澄澈透亮。
晏晗記得雲煙裡與他說起他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時,會說他金貴、矯情、目中無人、愚蠢又可笑,可從不會說他是個小人。
雲一鶴正直的像一道光一樣,父母将他養的很好,在每個年齡段他該學的東西會分毫不差地教給他,他善惡分明,有主見有定力,他再高傲自矜也是有他的底氣。隻不過,他還小。
他還沒到父母打算将圓滑詭辯的本事交給他的年齡,因此他說話做事直白,對人的複雜性的了解僅僅隻停留在紙面上。
晏晗不想與他多費口舌,直截了當說:“我錯了,我給你道歉。行嗎?”
“道歉,”雲煙裡嗤笑一聲,“我不需要。”
“那現在你想要什麼,你盡管說,我來彌補。”
雲煙裡一怔。
晏晗繼續道:“你想要出去,看看自己家人是否安然是麼,”他聲音又低又和緩,“這往虛鏡是你家的,你知道出去的辦法嗎?……看來你也不知道,我猜,應當是要等我們看完杜沾衣的生平,它才放我們出去。既然如此,那不如在這裡好好看着,這樣或許出去還能幫上忙——畢竟幹着急也沒用,不是嗎?”
雲一鶴下意識覺得他說的對,但很快反應過來,被他這哄小孩的語氣哄得臉色又白又青。
“你……”
晏晗不給他說全話的機會,又說:“當然你也可以選擇現在将我捅個對穿,但恐怕……”他微微一笑,“不太可能。”
賀蘭今手中時不時亮起的靈力雲一鶴顯然也看到了,他忌憚地瞥了一眼賀蘭今,又看向晏晗,“你威脅我?”
“不敢不敢,”晏晗說,“我這隻是個提議。”
他們這短短幾句話的功夫,往虛鏡内已經從白天轉到黑夜,又從黑夜轉到白天,如今夕陽西垂,馬上又要入夜了。
賀蘭今擡頭看天色,忽然察覺到有些不對勁,開口道:“辦法等着出去商量吧,你們沒感覺到有些奇怪嗎?”
晏晗接話說:“哪裡奇怪?”
雲一鶴同樣看向她,不過他一向喜歡隐藏自己的情緒,他不開口,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喏,”賀蘭今指指天,“天變慢了。”
兩人暫時從劍拔弩張的氣氛中脫身,齊刷刷看向天,片刻後,晏晗道:“确實,按照方才的速度應當已經入夜了才對,如今時間變慢了。”
賀蘭今:“這意味着什麼?”
兩人齊刷刷看向雲一鶴,雲一鶴無語道:“你們看我做什麼。我也是第一次進來。”他慢條斯理地整理袖口,撩起眼皮又說,“不過一般來說,應當是到了所窺之人生命中重要時刻。”
“好!”賀蘭今說,“那去看看。”
說着她扯着晏晗往人煙多處走,晏晗回身想拉一下雲一鶴,雖被後者快速躲掉了,但雲一鶴思忖片刻,還是跟了上來。
三人走了好一段,這才發現,如今他們身處在一個城鎮中,隻不過建築風格與現在千差萬别。當代建築講究對稱工整,追求美學,可鏡中這些建築沒有這方面的愛好,有些房子奇怪的讓人匪夷所思,不知道人是怎麼能有這等點子的。賀蘭今從一個看不到門在哪的球形房屋旁走過,忽然開始有些好奇,這是一個怎樣的世界。
期間三人嘗試幾番,發現他們靈魂狀态下無法與鏡中物接觸,會直接穿過去,并且隻有賀蘭今能動用靈力。
“賀蘭,”晏晗忽然問,“你先前說有一隻妖不為妖族所容,是為何?”
“唔,這個嘛,”賀蘭今極短地皺了一下眉,“其實我……”淅淅瀝瀝的小雨忽然大了起來,賀蘭今繞過一個街角,蓦地止住腳步。
不光是她,其餘兩人也同時看到了。
前方民舍屋檐下,正站着一對青年男女躲雨。女子身着粉襖,杏眼桃腮,神采奕奕,男子一襲黑衣,清秀俊逸,緊抿着唇,立在一旁默不作聲。
三人心中同時默念出一個名字——
“杜沾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