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穿堂入室,晉州堂内零星倒着各種各樣凄慘死狀的門徒弟子,來不及唏噓,三人一間一間穿過。
看着他們好似有目的地穿行,不清楚來龍去脈的客聽寒忍不住發問:“那個……你們在找東西?”
因這個地方味道比外面好太多,尚在忍受範圍,賀蘭今開了尊口:“嗯,不是找,是證實一樣東西不見了。”
“證實?”客聽寒一頭霧水,“不見了怎麼證實?這裡面還有能開口的活物嗎?”
這晉州堂也不知是當初誰人設計的,繁複程度與明月閣不相上下,三人繞來繞去繞了半天,都沒理出什麼頭緒。
晏晗一面帶路,一面解釋道:“不用活物開口,也能知道。”
客聽寒道:“為什麼?”
“因為貴重,”晏晗說着,又推開一扇門,他半步剛邁進去,擡眸看到屋内場景,不由得一愣。
賀蘭今始終站在離晏晗一步距離,她偏頭看去,“找到了。”
“找到什麼了?”客聽寒擠上前來,迫切想知道是什麼東西在搗鬼,讓他平白丢失一個上好的修煉場所,待看清屋内場景後,半句話卻噎在嗓子裡,“這……”
隻見屋内一片通紅,細看之下,牆上,屏風上,桌椅上,瓷瓶上,還有亂七八糟的古籍上……密密麻麻,繪滿了血紅的咒法。中天之上,忽然有片雲卷上了赤輪,大地陰沉下來,一陣不知從何而起的風帶起院中砂礫,撞上花壇發出“噌”的細碎聲響。
賀蘭今回過神來,伸手一抹身旁牆壁上的咒法,撚了撚,又湊到鼻尖嗅嗅,淡聲下了結論,“是朱砂。”她一轉首,卻發現身側少了什麼東西,向院中一看,默了一下,“先生,我說,不至于吧,這些咒法是防着裡面的東西的,對人無害……那樹本是枯樹,你小心别把它壓斷了。”
晏晗也看了過去,就見客聽寒以一個金雞獨立的姿勢,單腳踩上院中一株枯樹枝……随時準備跑路。晏晗忍俊不禁,輕笑一聲。賀蘭今聞聲望向他,也笑了。
客聽寒負手而立,咳了一聲,信口胡掐,“這地方高,看得遠,我是看看這附近有沒有什麼别的危險。”
他面上正經,腰間那個骷髅頭不停打戰的上下牙卻将他出賣個徹底,客聽寒感到腰間的顫動,狠狠抽了它一下,骷髅頭立馬閉嘴了,克忠職守地當一個佩飾。
賀蘭今挺稀奇他這玩意,不知它除了暴露主人心境還有什麼用,但此刻不是她刨根問底的時候,晏晗已經轉身進去了,賀蘭今忙跟進去。
那咒法越往裡越密集,繞過屏風,已經開始層層疊疊,仿佛這裡面關押的是一個十惡不赦又手法通天的罪人。
賀蘭今一眼注意到書桌上的一個小盒子,那木盒被咒法覆蓋的血紅血紅,看着像是剛從血水裡撈出來的,十分瘆人……卻是開着的。
賀蘭今湊上前去,站在晏晗身側,往裡看,木盒内空空如也,但從盒底柔軟的絲絨被壓出的痕迹可以看出,這裡面原本放着一個又彎又窄的東西——形似之前見過的琉璃碎片。
“……原來如此。”晏晗喃喃說道。
不知何時又湊上前來的客聽寒問道:“什麼意思?”
賀蘭今嗤笑一聲,默不作聲。
她心中那抹猜想終于得到了證實,原來一切巧合,都是有人搗鬼。
客聽寒眼瞅瞅這個,又瞅瞅那個,見兩人熟悉的交換視線,不知道又在打什麼歪點子,忍不住又道:“喂……”
晏晗将小木盒收好,側身對他露出一個無害的微笑,“現在可以确定詛咒已然消散了,”他透過黑紗注視着客聽寒,“可以幫忙了吧,趕屍人先生?”
“不是等會兒,”客聽寒煩躁地抓了抓腰間骨頭配飾,“什麼都不清楚就讓我幫忙,我怎麼知道是不是在作死?”
“先生,莫要言而無信,”賀蘭今摩挲着長劍,目光點在客聽寒手腕上,清冷冷開口,“你手腕上那塊骨頭是契約石吧,毀約可是要受反噬的。”
客聽寒下意識捏了一下那塊骨頭,暗暗咬牙。
這原本用來制裁晏晗的東西,怎麼就坑了自己呢!
賀蘭今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在劍柄上,撩起眼皮看他。契約石既定,雙方皆不可毀約,否則修為最起碼要折上一折。晏晗對客聽寒的承諾很寬,不逾矩皆可,保不齊這個滿肚子壞水的趕屍人要出什麼損人主意……
但是沒關系,賀蘭今淺淺勾起嘴角,她自是有辦法讓他說出合理的要求。
水鏡宮最近忙翻了。從宮主到門徒,無一不焦頭爛額,身心俱疲,幾乎把這半輩子心眼都提到腦門上,時刻警醒着,生怕一不注意腦袋就搬了家,因此也難免心生怨憤。但沒有人敢從心裡洩露出一星半點兒怨氣,整日面上笑吟吟的,隻在心中期盼着那大魔頭趕緊走。
去哪個門派做客都行,就是别來水鏡宮了!
偏偏杜沾衣好似十分欣賞水鏡宮精美建築似的,賴在這足足好幾天都不動身。
生不可怕,死也不可怕,頂多也就那麼一下就結束了,可怕的是在生與死之間徘徊,性命懸在刀尖上,不知那一刻就滾去見閻羅了。
水鏡宮衆人現在就是這麼個狀态。
那杜沾衣不知什麼毛病,整日裡拿着一卷書在水鏡宮亂晃,時不時還要詩興大發即興作幾首,再随便抓幾個路過的倒黴蛋給他點評一番,弄得人心惶惶,心中求神拜佛希望他趕緊給個準話——
是殺是刮還是收攬,能不能像明月閣那樣利索一點!
要知道他去明月閣當天就大開殺戒,一天之内搞定了所有事情,怎麼到他們這,就突然開始走優柔寡斷的路線了?
衆門徒子弟不明白,隻能小心翼翼地行走,掌握水鏡宮大權的宮主雲毅卻知曉來龍去脈,但不開口。他知道杜沾衣在等。
等他交出他想要的東西。
“雲毅!”女人柳眉倒豎,嘴角幾線皺紋若隐若現,“你當真什麼都不知道?”
“夫人,”雲毅坐在桌前,一手扶額,無奈道,“你怎麼就不信我呢。”
他似乎幾天之内老了許多,眉眼間俱是疲憊,血絲爬上眼珠,烏黑發絲中也摻雜了些許灰白。雲毅嘴角下垂,深深歎了口氣,擡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就聽紀君時的話在耳邊炸響,
“那你說杜沾衣憑何就待在這?他一臉耗得起的樣子,他在做什麼把戲!如今天下人心惶惶,又出個五百多年的封印大陣,他不急着去湊全封印法器毀天滅地,在我們這待着幹什麼!難道我們這有什麼他想要的東西嗎?”
雲毅茶盞送到嘴邊,放下了,他擡眸望向相處了二十多年的枕邊人,牽了牽嘴角,想扯出一個微笑,“夫人,慎言。”
他淡聲說道:“杜沾衣這妖人隐忍多年,又想法清奇,誰也看不清他想做什麼,沒準他就是看水鏡宮花草開的好,想多看兩天呢。但是,”話音一轉,雲毅撩起眼皮,眼神精明如常,“他想湊全封印法器,我們必是不能讓他得逞的,不管是什麼方式。”
雲毅站起身來,牽起紀君時一隻手,将自己另一隻手覆在上面,堪稱溫柔地開口:“夫人,還有一件事……杜沾衣還沒開口,但……若是他想要水鏡宮,我們也必定是不能遂了他的意的,水鏡宮不似明月閣,你我二人還沒死,輪不到小輩做主,不能給妖邪當幫手。”
“那是自然。我的東西,别人怎能随意幹涉?”紀君時哼了一聲,沒抽回手,她垂眸盯着兩人擦在一起的衣擺,冷冷說道,“就算你我二人身亡,一鶴也絕不可能将水鏡宮拱手讓人,他不是明月閣那小子。”
雲毅神色微動,正欲開口,忽然一陣冒失的敲門聲傳來,打斷了兩人缱绻的氛圍。
“不、不好了!宮主,夫人……北邊亂葬崗出事了,有成群的屍體爬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