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州堂自建立以來,發展之勢銳不可當,漸漸在兩湖地區風靡一時,如日中天。可卻在這時,晉州堂忽遭噩耗,先是堂主與夫人先後身亡,而後門生也開始離奇離世,重重打擊下,終于掙紮着傾塌了。
樹倒猢狲散,紀君時為了保住這一脈,不得不将晉州堂并到水鏡宮,好在當初晉州堂隻是裡面爛了,外面還看不出來,水鏡宮宮主雲毅不知是真傻還是裝傻,就這麼将破爛攤子一口吞了下去,還順帶答應了紀君時分而治之的條件。
晉州堂一案始終沒有頭緒,經年累月,也就被人淡忘了。晉州堂故土也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不再有人膽敢随意闖入。
但這兩湖地區寸土寸金,這麼突兀地立一塊禁地未免有些浪費,于是幾年後,不知有哪一位富商突發奇想,決定做一回好事,圈了晉州堂故土作亂葬崗,留給無人在意的屍身一個歸宿。
“作亂葬崗?”賀蘭今聽完這一番來龍去脈,有些啼笑皆非,“他也真想得出來,就不怕紀夫人削了他。”
“紀夫人還真這麼打算,”客聽寒指尖繞着一縷小辮玩,大人不記小人過的單方面與賀蘭今冰釋前嫌,“隻可惜她沒能找到——那富商從此就像在人世間消失了一般,再加上雲宮主一味勸解,她那樣驕傲的一個人,也沒辦法一味計較,不然面上也不好看。”
“所以你們是怕紀夫人?”賀蘭今眼角彎了一下。
“當然不是!”客聽寒仿佛受了奇恥大辱,差點跳起來,“因為那塊地有詛咒!”
賀蘭今與晏晗同時一愣。
客聽寒腰間骷髅頭晃動兩下,“那片地位置實在太好,陰氣又足,對我們來說算是個修煉福地了,很早之前就有趕屍人借着趕屍的名頭進去修煉……但無一有好結果。聽僥幸逃出來的人說,那裡面不隻有普通的陰氣,白天也讓人後頸生風,越修煉越走火入魔,甚至還有同僚自己割了自己的腦袋……”
“後來去試的人都死了,死的人多了,也漸漸沒人敢去了。你們這些人不知道,但在我們趕屍界,都傳言說這塊地被人下了詛咒,我師父更是明令禁止我們去那個地方。”
賀蘭今看他一眼。
客聽寒“唔”了一聲,自顧自說道:“所以說這件事我沒法辦,那塊地是有詛咒的,連我師父都不敢去,何況我呢?”
賀蘭今腦中忽然劃過一線白光,某些事情的前因後果似乎明朗起來,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根線串聯着起起伏伏的因果,呼之欲出。
她頓了一下,問道:“你方才說什麼?”
“什麼什麼?”客聽寒被她這語氣驚得一激靈,以為她要對自己的言而無信算賬,下意識辯解道,“不是我不辦,是我真沒辦法,我們做這行的也是很惜命的好嗎,你别以為我們天天跟屍體打交道,就膽子大到無法無天了,遇到這種詛咒,還是要敬而遠之……”
賀蘭今打斷他,忽然沒頭沒腦問一句:“晉州堂原堂主與其夫人是怎麼身亡的?”
“啊?”客聽寒沒跟上她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思路,晏晗順暢地接道:“病逝。”好像他早有預料一般。
賀蘭今偏頭朝他一笑,“果真是病逝嗎?”
“什麼意思,”客聽寒幹了這麼多年趕屍人,人是十分機靈的,一下子就品過味來,“你認為與那詛咒有幹系?”
“詛咒,”賀蘭今慢慢咂摸了一下這兩個字,好似在品一杯久别重逢的茶,“真是眼熟啊……”
說着,她如有所感與晏晗對視一眼,從對方眼中,品出了一樣的情緒。
詛咒詛咒,這個不管聽了多少遍都不會讓人感到親切的詞,近日來卻頻繁在耳邊響起。每每一提起這個,都與封印法器——彩色琉璃有關。
賀蘭今心中浮起一個答案,但有待确定。晏晗仿佛讀懂她心中所想,沖她一颔首,随即對客聽寒道:“客公子,勞煩與我們走一趟。”
“去哪?”
晏晗幽幽一笑,“晉州堂故土。”
“……”客聽寒默了一瞬,木然道,“我不去。”
晏晗不由分說地開始畫傳送陣,安慰道:“沒關系,如果我猜的不錯的話,那邊的詛咒已經消散了。”
客聽寒:“……”
你也知道是猜的?!
一場新雨過後,地下平時不見光的蟲蟻鑽了出來,已經堆積了不知多久的白骨腐肉又一次遭到侵食,惡臭發酵後毫不掩飾地彌漫着,整塊地區完全不誇張的成為另一種兵器,恨不得鑽入來人每一寸骨頭縫,熏得人頭昏眼花,腿腳發軟,恨不得窒息而亡。
就連客聽寒神色也無法如常——當然,他是緊張着随時準備逃跑。
賀蘭今一句話也不想多說。晏晗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趣道:“趕屍人先生,如今陽光正好,你有沒有什麼感覺?”
客聽寒正色道:“我感到如芒在背,好像有一千條長腳蟲在我背上爬。”
晏晗笑了一聲……也不敢多笑,怕一個沒控制住毒氣入肺,他好心地指點迷津,“你不覺得陽光曬在身上,暖烘烘的嗎?”
客聽寒感受了一下,不得不承認今日陽光甚好,好的他都快出汗了,但他并沒有被天上兢兢業業灑光輝的赤輪感動,“那又如何?天光能當飯吃嗎?”
晏晗抱起手臂,“你可還記得那詛咒是怎麼說的——白日經過也令人發冷發寒,你現在能感到暖暖的日光,不正是說明詛咒消散了。”
“僅憑這個?”風吹起他的紅黃抹額,客聽寒皺起眉頭,“我覺得并不足以證明。”
“的确。”晏晗道,“所以我們往前去。”
因為是亂葬崗,平時也沒有好心人不怕死來收拾收拾,所以裡面的屍體亂七八糟,幾天後就不辨人形了。如今他們正在外圍,屍體更加多,畢竟沒有人會閑着沒事拖着死人往裡丢。賀蘭今踩着晏晗的腳印往前走,雪白的裙擺也染污了。
她雖然嫌棄,但并無怨念,也不會磨磨蹭蹭不上前,賀蘭今腳下很穩,每一步皆踩在實處。走在前面的晏晗卻好像始終不放心,走幾步就要回頭看看,時不時還伸手扶她一把,仿佛她弱不禁風似的。
賀蘭今被他這舉動逗笑了,掩在面具下,晏晗并沒有發覺。
數十步過後,晏晗停下了腳步,他身側的客聽寒一仰頭,無聲喟歎了一下。
這附近隻有零零散散幾具死屍,看起來有些年頭,身上好些地方都已化成白骨,從他們還未曾化成灰的衣料紋路上來看……這些似乎是同一家的。
前方是一座破敗的大門,漆色斑駁掉落,被蟲啃漏了一塊又一塊,有一具屍體伏在門檻上,一隻手死死攥着大門,一隻手向外伸着,大張着嘴,似乎竭力想往外面跑,卻死于半路……雖說就算他跑出來也活不了,從門外這些死屍就可以看出。
大門正上方挂着一塊牌匾,釘牌匾的釘子似乎不怎麼牢固,牌匾三個角滑落下來,隻有一個角還在負隅頑抗,挂在大門上,死死地撐着,但搖搖晃晃,讓人十分擔心從這底下經過會不會倒黴地被砸破腦袋。
牌匾上古樸的大字十分醒目——
“晉州堂。”
那個曾紅極一時,最終卻如沙塵般歸土的門派。
晏晗不知想到了什麼,眸光閃爍。他看了眼搖搖欲墜的牌匾,輕歎一口氣,指尖一道青光滑出,釘在牌匾上,讓它重新端端正正地見人。随後他擡步上前,“進來吧。”
賀蘭今望着他的背影,眉尖輕輕蹙起。一路上沒有受到任何類似詛咒威脅的客聽寒微微放下心,開始琢磨晏晗話語的可信性,聞言順從地跟了進去。
若是詛咒果真消散了,那這一塊巨大的亂葬崗,對于他們這些特殊修行者來說,可真是好肥的一塊肉!客聽寒已經能幻想到自己修為飛漲,暴打眼前兩人的美好結局了。
毫不知情的賀蘭今被趕屍人身上骨頭挂飾碰撞出的歡快聲音驚醒,她不知這位先生發什麼瘋,忽然又蹦又跳的,無語片刻,她跟上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