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煙裡說不上悲喜,隻是略感哀愁。
他的确被人記住了,卻是用這種方式。他表現的毫不在意,整日樂呵樂呵,醉卧美人鄉,忘盡天下事。
晏晗卻看不得他這番被人羞辱,想要撈他起來,他卻如同一灘爛泥,除了相貌好,修為高,倒是沒一處優點。
但晏晗還是告訴他,不若把“青樓居士”改動一字,變成“青山居士”,青山不老,綠水長存,寓意便是換了一番。
雲煙裡不甚在意,卻還是擺擺手,聽從友人的建議。
友人會幫他将在外稱号改掉,卻不會親昵的喚他。
像是雲毅和紀君時喚雲一鶴那般。
像是普通人家爹娘喚子女一般。
不知是不是失血過多,雲煙裡眼前漸漸迷離,耳旁仿佛聽到柔和的女聲,
“燕兒,燕兒……”
……
他性情不定,陰晴古怪,也沒人能看透他的想法。
就像此刻衆人不知他為何忽然怔怔出神一般。
他沒有繼續反駁紀君時,也不想再為自己辯解。隻是突然間覺得好累,怎麼到頭來,他還是這個形象?
衆人見他不做聲,也不做聲。
沈常安卻不能不作聲,作為安樂山莊莊主,他再一次站出來,在這個無人說話的關節眼,打破詭異的氣氛。
沈常安以前作為小輩,站在明月閣閣主和夫人後面默默聽着就行。如今成了主人,自然要擔起責任。一下子就牽扯到好幾個門派,沈常安難免感到有點心力交瘁。
他把目光先落在清風派長老身上。誰知那位長老是個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性子,此刻眼觀鼻鼻觀心,隻當自己不存在。
沈常安抿抿有些幹的嘴唇,又把目光落在水鏡宮兩位掌事人身上。
紀君時懷疑猜測的雲毅肯定都想到了,此刻夫妻二人對視一眼,互相了解對方心中意思。
雲煙裡默默不做聲,他确實讓人難猜,此刻一幅任人宰割的樣子。他似乎有些倦怠,擡手揉了揉眉心。
雲毅得到了夫人的肯定後,朝沈常安颔首道,
“諸位奔波,也都疲乏,今日便先如此。此事等諸位冷靜下來,再從長計議。”
他聲音帶着幾分疲倦,仿佛真的累了一般。
沈常安如蒙大赦,内心暗暗長籲一口氣。他又說了幾番客套話,便傳令命人安排客房給遠道而來的衆人歇息。
雲煙裡被安排在了原本歇息的房間,沈常安當着衆人面在外布了陣法,相當于是把雲煙裡先監禁起來。
做完這一切之後,他拎着大把傷藥,來到了晏晗房間。
房間裡彌漫着一股讓人難以忽視的血腥氣,伴随着日常燃的檀香,倒生了幾分詭谲。
沈常安皺了皺眉頭。
他繞過屏風來到裡間,就見晏晗坐在紫檀八仙桌前,桌上随意放着染滿鮮血的青衣布料。
晏晗背對着他,右邊袖子被他撕掉,胳膊随意搭在桌上,怔怔地看着。
聽見身後聲響,晏晗扭頭過去,看到來人後,笑道:“我就知道你會來。”
他這間屋子采光極好,陽光透過窗棂斜斜的灑在沈常安腳邊,在空中形成一道道光束。
晏晗額前碎發粘在臉上,眼尾因疼痛而泛紅,眼眶隐隐氤氲着水汽,他輕輕一眨眼,抖落睫毛上的一顆汗珠,面上卻笑吟吟的。
沈常安擡腳踏碎那片地光,把大大小小形狀各異的瓶子放在桌上,沒好氣的看着他,
“等我幹嘛?”
他垂眸,晏晗胳膊上可怖的傷口就倏然呈現在他眼前。晏晗皮膚白皙,卻不是那種細皮嫩肉的小白臉,他一條胳膊雖不粗壯,但是勁力暗含其中。此刻上面布着深深淺淺的傷口,皮肉外翻,有的甚至深可見骨。
晏晗之前使靈力止住血,此刻有的地方已然結痂,有的卻邊緣泛白,猙獰外翻,冒出絲絲血迹。
沈常安知道,這是他方才撕裂衣服時,有些血肉已然連在衣服上,他強力撕掉的。
光是看看,沈常安就覺得自己右邊胳膊隐隐泛疼。
晏晗的手臂無力地搭在桌上,指尖泛着慘白。他笑着,
“當然是等沈公子纡尊降貴來給我上藥,你知道的,我這裡沒有傷藥。”
沈常安立刻露出一臉嫌棄。但也隻是開個玩笑,很快他就對着桌上的傷藥挑了幾個,細細幫他處理傷口。
沈常安越看越心驚,不由道:“他這也太狠了,居然下得去手……”
晏晗卻道:“是我自己撞上去的,與他無關。不過青山确實,實力不容小觑。”
雲煙裡不像他們皆是家族教導,師從名門。無人知道他的師父是誰,可他卻真的學來一身好修為。
忽然,晏晗記起一茬,忙道:“他也受着傷。”
沈常安坐在晏晗旁側,沒有擡首,“我在他房間内放了傷藥。”
晏晗微微颔首。沈常安做事一向細心,這點倒不用多說。
沈常安怕晏晗不高興身上留下疤痕,帶來的傷藥都是上好的。那傷藥細細綿綿地包裹住可怖的傷口,晏晗感到好受一點了,輕呼一口氣,原本緊張的身體也漸漸放松下來。
*
雲煙裡直到被人推進房間,還是怔怔愣愣的狀态。他自是看到了長案上顯眼地方的傷藥,但是他沒有碰。
他緩緩坐在長案旁,摩挲着那圓潤可愛的玉瓶,慢慢把自己思緒拉回來。
他如今是個被監禁的狀态,他出不去,他也無處可去。
雲煙裡不知想了些什麼,嘴角扯出一絲自暴自棄的笑容。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他自己也不知道。
雲煙裡起身,覺得自己需要睡一覺。他輕輕阖目,揉了揉眉心,再次睜眼時,眼前卻站着一個人。
雲煙裡一愣,瞳孔微微放大,很快把手放下。他直覺不對勁,卻沒有開口,隻是這麼望着他。
兩人默默無言而立。
外間鳥雀輕啼,陽光透過窗棂,歇在那人眉間。
雲煙裡順着窗棂往外一看——陣法沒破,門外也有人守着。
他好像知道了什麼。
雲煙裡回首,面上卻仍是鎮定,眼裡滿是了然與稀奇,噙着一絲淡然的笑,
“……原來如此。”
那人道:“跟我走。”
雲煙裡略帶疑惑的歪歪頭,他那雙桃花眼半睜不睜,透着散懶,
“哦,為什麼?”
那人卻沒有答言。
半響,他忽然欺身上前,掌心蘊着靈力,一掌打出!
雲煙裡早有防備,側身躲過,同時伸出一手取那人喉嚨。
電光火石間,那人不知用了什麼巧法,輕而易舉地避過雲煙裡迅猛的手,倏地卡住雲煙裡的喉嚨!
雲煙裡感到喉嚨一緊,他這次淡定不下去了,滿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從嗓子眼裡哆哆嗦嗦地細碎蹦出兩個字,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