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今擡手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仰頭一飲而盡。甘辣順着喉嚨一路往下,直侵肺腑,頓時一陣火燒般的感覺。賀蘭今輕“哈”一口氣。
賀蘭今不喜喝酒,也從不認為酒能解人愁。
賀蘭今吞咽幾下口水,這才注意到一旁的小生一直在看着她。賀蘭今轉頭看去,就見那小生一手肘撐在桌上,笑吟吟的托腮看她,另一隻手随意搭在桌上,手指有規律地敲着桌面。
賀蘭今歪歪頭。那小生笑道:“我看姑娘很不會喝酒的樣子,為何非要點酒呢?”
賀蘭今垂下眼睑,柔聲道:“我也很想知道呢,為何公子你就可以買到茶呢?”賀蘭今并不認為是他給的錢多,因為光看自己的一身穿着,就應該可以看出來,她不會比這個小生窮。
小生笑吟吟的,道:“無他,我用字畫換的。”
賀蘭今錯愕,脫口而出道:“字畫?”
這家酒館的裝潢一點不像是有什麼品味,更不像是會為了字畫不要錢的地方。
小生放下手肘,正要說話,一旁突然有道驚喜的聲音傳來:“杜先生,我終于見到你了!”
賀蘭今回頭看去。隻見來人也是書生模樣,風塵仆仆。
那人一臉驚喜的過來,惹的不少人側目,嘟囔幾句,很快又各自做各自的事了。他站在杜先生面前,激動的手足無措。最後還是杜先生起身,十分有風度地将他扶着坐到自己對面。經過賀蘭今時,杜先生側首,朝她微微颔首。
書生仿佛現在才注意到,這角落裡還有一位溫婉的女娘。輕咳一聲,轉頭向賀蘭今道聲:“失禮了。”
賀蘭今莞爾,道:“二位是舊相識?”
書生連連擺手,道:“不是不是,姑娘誤會了。杜先生一直在傳聞之中,我哪裡會結識呢。”
說完,他轉頭去看杜先生,杜先生垂眸,連道慚愧。
書生卻道:“那裡慚愧,杜先生,你值得的。世人誰不知玉面郎君杜沾衣文采風流,才華橫溢,問鼎文壇,一字千金。今日能在這裡碰到你,我可真的太幸運了。”
杜沾衣聞言,沒有多做表示,笑着把斟好茶的茶杯推到書生面前。賀蘭今挑眉,心裡了然,原來是文壇魁首,也難怪能一幅字畫換一盞茶。不過可真是巧,自己這幾天,怎麼老是遇到傳聞中的人物。
書生舉杯飲了一口,緩解了口幹,而後繼續道:
“先生風采卓人,雖為布衣,卻不懼權貴,當真世間一品人物。當年先生三封書信,文采斐然,酣暢淋漓,将那不務正業的富家子弟一網打盡,夭采山莊付之一炬,正了社會風氣,文人墨客傳閱至今。今日安樂山莊給你發請帖,不少人都擔憂,怕那富貴閑人趁機報複,千裡迢迢趕來,主動為你撐腰。”
賀蘭今看了眼杜沾衣。記起當日紅唇女子說過,夭采山莊就是被一書生舉報,如今看來,就是這位杜沾衣了。沒想到杜沾衣長相斯斯文文,内裡卻勇氣可嘉。
這世間敢于冒頭的人是少數;身在低位,毫無靠山,卻敢于向高位者挑戰的,更是少之又少。這種人往往是年輕氣盛的少年,正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隻是一味往前沖,往往最後撞了南牆,頭破血流,才漸漸被磨平了棱角,拔掉了爪牙,成為自己原本最瞧不上的人。
可看杜沾衣如今已經二十六七歲的樣子,三年前也早已及冠,和少年完全不搭邊。曆經世故後,還能保持初心,賀蘭今不免多看他兩眼。
杜沾衣注意到了,笑吟吟地道:“多謝諸位好意,不過倒也不必。他們這些世家大族多自傲,最看重表面上的名譽了,不會背地裡使招子,免得惹人诟病。”
頓了頓,他又道:“先生是文教坊的人吧。”
書生面上一喜,颔首道:“小可正是,小可姓姜名書,正是嶺南文教坊的一名學生。”
如果說門派是武人修煉的場所,那文教坊便是文人夢寐以求的寶地。第一個文教坊設立在幾百年前,已經無法考究,反正在賀蘭今三百年前修煉的時候,就已聽說過。多年來日益發展,招攬天下文人墨客,漸漸設遍各處。
文教坊的最高管理者被稱作院長,各地文教坊互不幹涉,各自為政。文人入文教坊學習,提升能力,打響聲譽。文教坊亦依靠學生,學生好,它的名頭就響,久而久之,形成一個良性循環。
因此為了自家文教坊的發展,各個院長也是竭盡全力,招攬人才。
而姜書,顯然就是嶺南文教坊的人才。
杜沾衣在他準備開口之前,打斷了他,莞爾道:“先生千裡迢迢來看我,我感激不盡。隻是接下來的話,就不必多說了。先生也知道的,我杜沾衣,此生不入文教坊,隻想做一個閑散文人。”
姜書道:“杜先生?”
杜沾衣籠袖,道:“先生若還想領略一下這西南風光,盡可遊玩。隻是我也是初來此地,不甚了解,就不好陪着先生了,免得打擾了先生的雅興。”
姜書神色猶豫了幾下,道:“小可資質平平,沒能收到安樂山莊的請帖,不能陪先生一起去。隻是小可此次前來,并非全是為了自己,先生一身才華,不能付之東流。嶺南文教坊雖不大,但曆史悠久,裡面也有不少有名的前輩,先生在那,更能施展自己的抱負。”
杜沾衣聞言,“哈哈”笑了兩聲,他聲音清亮,卻帶着些許慵懶,邊笑邊道:“我哪有什麼抱負,我這人,生來閑散,無拘無束,如今最好,枉負了先生一片好心。”
姜書還欲再說,但不知如何開口。杜沾衣悠哉悠哉喝着茶。賀蘭今品着酒,邊聽這邊,邊聽外面的人談話,漸漸也搞明白了這安樂山莊是怎麼回事。
原來明月閣沈家有二子,長子沈常安,次子沈長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