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時間長河,可以撫平所有事物,包括海,包括田,包括金,包括石,包括一飛沖天的喜悅,也包括墜入深淵的絕望。
它像是個無聲而又冷漠的審判者,沒有人能逃得過它的凝視。
賀蘭今出了小城後一路向西。晏晗走之前給了她不少銀錢,如今趕路倒也輕巧許多。
她一身素色衣衫,卻毫不遮掩面容的絕色,倒給這初春添了一抹靓麗的色彩。
這地方本就偏僻,賀蘭今為了躲避妖族來找她的人,又刻意往偏了的地方走,一路上便少見城鎮街道,多是農村田園。
正是傍晚,夕陽在天邊斜斜的挂着,半邊天都染上了橘色,紅色,粉色,紫色的晚霞,十分悅目。一陣風吹來,輕輕吹動挂在繩上的藍花粗布衣裳,繩子拴在兩棵樹中間,一擺一擺的,眼看衣裳就要掉下來了。這時,屋内突然傳來一聲叫喊,似是一位年老婦人在吆喝什麼。接着,從低矮土房子裡跑出來一個少女,趕在衣裳掉在地上之前,将它攬在懷裡。
少女十二三歲的樣子,收好衣服往屋内喊了一聲,用的方言,賀蘭今聽不很懂,但大概猜測是“知道了”“收好了”之類的。
少女轉身看到賀蘭今站在旁邊,問道:“你是誰?”
眼前這人膚色極白,是毫無血色的那種慘白,衣衫素淨,用料卻好,不像是他們用的那種。少女再去看她的臉,她神色淡然,容貌雖好,卻不是讨人喜歡的長相,給人一股冷漠的疏離感。而此刻她仿佛陷在了什麼回憶裡,神色間一股怅惘,周身有陣淡淡的哀傷。
賀蘭今見少女盯着自己,問了一個問題,眼睛彎了彎,露出一個微笑,道:“我也曾有個妹妹。”
少女見她答非所問,頓感莫名其妙,但是不知為何有點怕她,不敢再問,隻是拿眼瞅着她。
如今正是晚食時辰,這片村落不少人家都生起了炊煙,袅袅而上,空氣中也彌漫着熟透的稻米味,香香甜甜,軟軟糯糯。田邊幹活的人也收了工,扛着農具,滿身大汗,有說有笑的回來了,到家門口便揮揮手,和夥伴們告别。各回各家,回家吃飯。
少女也打算回屋了,那個奇怪的女子卻忽然叫住她,道:“有句話你肯定不信,我在你這個年紀也不信。你們這個年紀的小女孩,不需要任何修飾,都是最美的。也是最幸福的,有家人,有朋友,有煩惱,有快樂,真的很幸福。”
少女回頭看了她一眼,覺得她十有八九猜到,自己剛才在心裡羨慕她的容貌和衣着了,頓感臉上羞愧,一股腦跑進屋去了。她沒聽到,賀蘭今最後低聲歎的一句話:
“平平淡淡的,真的很幸福啊。”
一個又一個人從她身邊經過,回到了自己的家,仿佛倦鳥歸巢。賀蘭今默默站立,突然覺得自己無枝可依的樣子有點可笑,忍不住輕笑了兩聲。接着搖搖頭,逆着人流往外面走。
她還要趕路。
她還有地方要去。
三百年了,她本來一上來就應該做這件事的,去當年村子裡祭奠村民——無辜枉死,至今沒有得到真相的村民。隻是一開始因為種種原因,路走偏了而已。
三百年前,她叫盛依。是母親給取得名字,沒有用“柔”“婉”“芳”等形容女性的字,而是用的“依”,希望她有所依靠,更希望她能成為自己的依靠。
盛依排行老二,有個哥哥,還有弟弟和妹妹,一家人其樂融融。村莊沒有名字,坐落在山腳下,青山綠水,風景宜人,尤其是到春天,大片大片宮粉紫荊樹開花,遠看像一朵朵粉色祥雲。但由于交往不便,外人很難發現這個地方。
如果不是後來全村被屠,稱之為人間仙境也不為過了。
賀蘭今念着,走着。可越走,越發現一個奇怪的事情,這裡村落不多,按理說應該人煙稀少,可為什麼感覺人反而越多了?
總不能是自己走錯了吧?賀蘭今停下腳步,仔細辨認,确認無誤自己的方向後,心中不免納悶。
于是她攔住一個人,問道:“這位兄台,請問你們這是要往哪裡去?”
那人劍修打扮,聞言看了賀蘭今一眼,奇怪道:“你難道不是去安樂山莊的嗎?”
賀蘭今倏然記起和晏雲兩人分開之前,他們曾也提到過“安樂山莊”這個名字,好像晏晗的某位“賢侄”還在那裡等他。
難道安樂山莊建在這附近?賀蘭今心裡油然而生一股奇怪的預感。還欲再問,那人卻已不耐煩地離開了。
賀蘭今隻好繼續往前走,不久就見到前面有一家酒館,像是臨時搭起來的一般,外面棚子搖搖晃晃,棚子下三三兩兩坐着幾人,正在熱火朝天的讨論什麼。
賀蘭今也走的口幹舌燥,好不容易在角落裡找到一張沒人的桌子,點了一盞茶。
一個大漢把汗巾搭在肩膀上,上下打量了一番賀蘭今,道:“這位姑娘,你沒看到我家招牌上的字嗎,我們這是酒館,不賣茶的,隻賣酒。你要是想喝茶,出門北拐五裡路,有一家茶館,你去那裡喝茶。”
賀蘭今指了指旁邊桌子,道:“那他喝的不是茶嗎?”
順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隻見一旁坐着位斯文小生,長相秀氣,看起來溫文爾雅,正在用他玉竹般的手指慢慢摩挲茶杯。聞言,放下茶杯,擡頭朝賀蘭今莞爾一笑。
大漢看了那小生一眼,又看回賀蘭今,改口道:“我家就隻有一壺茶葉,都給這位公子用了,現在沒了。姑娘要是想喝的話,我也沒辦法,不若出門去找茶館。”
賀蘭今抿抿唇,心裡一瞬無語。明擺着看出來這個人不想賣給她,但她也不願多糾纏,正想說那給我來一壺酒,就聽旁邊那位小生突然開口。
他聲音溫溫柔柔的,聽起來十分悅耳。他道:“日頭正高,姑娘還是在店暫歇吧。若是願意,敢請姑娘與我共飲一壺。”
賀蘭今看着他,笑了一下,拒絕道:“多謝公子,不過不必了。勞煩給我來一壺酒。”說完,拿出一定銀錢 ,放在桌上。大漢收錢離開,不一會就端了一壺酒上來。那小生見狀,便也沒有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