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注視下,以諾的瞳孔因驚愕驟然放大,不過下一秒,又怯縮成針尖的小孔,因為蒼白的龍骨頭顱像是重新有了生命,張開巨口,讓外頭的晦暗天光落下。
以諾逆着光,沒有看到男人再動唇說話,刺耳的龍嘯和風聲卻不斷灌入他的耳朵。
在震撼和呼嘯中,以諾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看見男人背後伸展出巨大到足以遮擋蔽去一切光明的黑暗龍翼,他也被黑暗擒住,被男人抓着飛向浩瀚天際,沖入雲霄。
自從堕落地獄時起,以諾就從來沒有飛得這麼高過。
高得仿佛他已經離開了殘酷血腥的地獄,去往人人憧憬、幸福美好的至高天堂。
然而以諾最後隻來到了境伊北迩群峰最高之地——一座屹立在磅礴暴風雪中央的城堡裡。
這座城堡毗鄰地獄,塔樓頂端卻諷刺地聳立着一個黑色十字架,尖利不甘地刺向更高處,要穿透這灰白蒼穹般冷厲肅殺。
惡龍翼翅的影子在城堡雕刻精緻的玫瑰窗上短暫滑過。
潘克拉季城堡内的奴仆看到這一幕,迅速點亮牆壁兩側黃金燭台,焰芒在惡龍歸來時一同帶回的冷風中搖曳,發出輕微的聲響,他們也伏跪在地上,小心出聲:“阿赫洛斯大人,您回來了。”
按照慣例,接下來他們會得到地獄惡龍的一句冰冷的“滾”,他們再回一句“是,阿赫洛斯大人”,就可以安安靜靜滾蛋了。
結果今天惡龍說:“還沒飛夠?”
奴仆們習慣成自然,一句“是,阿赫洛斯大人”都差點到嘴邊了,又愕然咽回去——惡龍竟說了四個字!
說的是一句疑問,語調無奈而寬縱。
問完沒有得到回應,他還第二次好奇詢問:“隻有地獄能讓你降落嗎?”
奴仆們聽着阿赫洛斯的話再也忍不住,大着膽子擡頭察看惡龍究竟在與誰聊天?然後他們以為自己看到了天使。
那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少年。
他沐浴在穿過玫瑰窗灑下的透明光線裡,金色的柔軟卷發閃耀出比肩太陽的溫暖色澤,渾身的肌膚就像牛奶一樣光滑雪白,最璀璨的則要數那雙藍寶石般的眼睛。
——像聖書裡記載的伯利恒之星,明亮幹淨,光彩奪目。
大概要用盡吟遊詩人所有贊頌的詩詞,才能歌唱出那樣絢爛的美麗。
奴仆們仰望着他,看見那條套在他脖頸上的天鵝絨項圈,以及項圈末端被惡龍牽在手裡的銀鍊,心中無比絕望:這隻被打入地獄的惡龍終于暴虐兇殘到極緻,去俘虜了一位天使來折磨複仇嗎?
天生克制地獄生物的天使都這麼慘,他們這些惡魔還能有好果子吃?
萬念俱灰中,他們聽到天使用比他們更絕望的聲音,顫抖又震驚地呼喚他們主人的名字:“……阿赫洛斯?”
完啦!
沒有帶表示臣服恭敬的“大人”尊稱。
這位天使的翅膀要被惡龍擰斷了吧?就像他們曾經的惡魔蝠翼一樣。
奴仆們下意識去看天使的翅膀……呃,沒看到。
奴仆們隻看到了一對和他們相同,卻小得可憐的惡魔蝠翼。
那對迷你蝠翼像是不能适宜境伊北迩群峰過高的海拔,怕自己從雲層墜落,又或者是少年想要掙紮逃離惡龍的魔爪,所以還在拼命撲騰着。
可是阿赫洛斯在項圈上打下的奴隸烙印,除了他自己,沒有人可以解除。
少年抓着項圈掰了許久,指尖都掰紅腫了,終于認清這是無效的負隅頑抗後,他蝠翼扇動的頻率漸漸慢下,眼眶中淚光閃爍:“你、你你……你不是死了嗎?”
“你沒死嗎?”
阿赫洛斯故意露出驚訝的神色,他眉眼深邃,容貌俊美,做這種表情也不顯得浮誇。
以諾卻覺得他尤為面目可憎,捂住耳朵痛苦地說:“……我死了。”
是啊,大家不都是死了才下地獄的嗎?
那麼他這個死掉的惡魔,在地獄裡碰見死掉的惡龍,也是很正常的事吧?
但以諾無法接受這個絕望的事實。
“哦,不——!”
他嗚咽着又開始撲棱翅膀,去撞玫瑰窗,想通過窗口逃走。
玫瑰窗被他撞碎,擋不住外頭的狂暴風雪,寒風攜碎冰灌入城堡,頃刻間就把以諾吹了回來,還差點折斷他的翅膀。
阿赫洛斯隻能像放風筝那樣,把他牽着另一個地方去避風,還說:“好了好了,四五二,我允許你保留這對可愛的裝飾小翅膀,不會給你擰斷的,你也不用自殘。”
以諾感覺自己被惡龍狠狠羞辱了。
他隻能繼續往城堡的圓拱頂飛,想讓自己立足最高處,狠狠俯瞪羞辱惡龍,以作報複。
誰知升空途中,一個象牙小盒子突然不穩,從以諾身上掉了下來。
阿赫洛斯金瞳銳利,眼尖手快将它撿走。
以諾臉色大變,改升為降,朝惡龍俯沖過去:“還給我!”
阿赫洛斯起擡左手,輕輕掐住以諾纖細的脖頸,右手則捏着象牙盒子,垂眸啟唇,緩聲誦讀盒鎖上的詛咒:
“任何懷抱觊觎之心打開這盒子的,以諾将會像抓住一隻鳥兒一樣,俘擒他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