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新酒舊茶
杜寅糖仿佛回到了景菱帶她回家過年的那個冬夜,窗外是寒氣鑽骨的雨雪,和以路燈為伴的梧桐樹,屋子裡有餐桌上冒着熱氣、正沸騰的火鍋,有暖氣披在身上、也消融了心底冰寒的溫度,和景菱遞過來的一杯燒酒。
她說:“熱過的,先抿一口,暖暖胃。”
杜寅糖沒喝過酒,小心翼翼地用舌尖沾了一下,立刻被辣得五官都堆在一起。
但挺爽的,她又淺嘗了一小口,酒便順着食道流進胃部,灼燒感瞬間通往全身。
不知道是第一次喝酒讓她悲從中來,還是從沒感受過如此強烈又極緻的滾燙,令她喜極而泣。
眼眶莫名地潤濕了。
那杯酒似乎在身體裡沉睡了五年,從那晚睡到此時,突然醒來,從五髒六腑出發,把每一根血管都重新加熱了一遍。
但這一次她的悲傷出于愧疚,為了愛任斐,她犧牲了很多,包括和景老師的疏遠。
她知道第二年春節,景老師有意思邀請她一起回家過節的,但她不好意思拒絕,又沒法答應,所以一下課就急匆匆離開。
那時候沒多想,一心都是任斐,也不把自己看得太重,以為自己對景老師來說,不過是一個沒人愛的可憐的學生,不好再麻煩她,可現在想來,也許早就辜負過了景老師。
“景老師,雖然你一直強調,讓我不用總說對不起,但是我還是要跟你說一聲對不起,因為我現在才意識到,我好像一直都在辜負你。”
“我以前覺得你關心我,照顧我,隻是因為我是你的學生,那時候我一個人在國外,你可能是不放心我,才讓我去你家過年,後來其實你有很多次想關心我,是我太蠢鈍了,也太不自信,所以反而無意間把你的心意拒之門外。”
“你昨天跟我說的那些,我聽進去了,謝謝你,所有人都認為我不值得,隻有你讓我覺得我沒那麼糟糕,雖然我依然不知道為什麼,我身上有什麼值得你對我好的地方,但以後我會把你當朋友,可以互相幫助的那種。”
這話她想了一晚上,第二天景菱來接她出院時,她才猶豫着說了出口。
景菱沉默了片刻,才擰起眉頭:“你......這個狀态确定可以出院?”
“啊?”杜寅糖腦子一下短路了,地望着她。
景菱使壞地笑,從彎彎嘴角,到笑出了聲。
杜寅糖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也跟着噗嗤一笑:“景老師!”
景菱搖搖頭:“我剛是真的差點被你突如其來的一臉嚴肅吓到了,以為睡了一晚上,病情加重了?”
“我......”杜寅糖還想着順便交代了她和任斐的事情,或者起碼說一下她們早就認識,可是景菱不知道是不是為了氣氛歡樂一點,好像并沒有要繼續這個煽情的話題,杜寅糖隻好作罷,日後再找機會說。
“我現在完全好了,頭也不暈了,景老師不要笑我了。”
“好好好,我錯了。”景菱舉起雙手以示投降。
杜寅糖穿上外套:“得先去二樓辦理出院。”
“真的沒事了嗎?”景菱還是不放心。
“真的,我不暈了,”杜寅糖把床邊的病曆遞給景菱,“你看,醫生總不會騙你吧。”
景菱接過去看,杜寅糖笑着呢喃道:“怎麼就不信我呢!”
“讓你總不肯跟我說實話,”景菱合上病曆,“那走吧,東西都收拾好了嗎?檢查一下有沒有漏掉。”
“收拾好了,我的東西不多,簡簡單單一人一手機。”杜寅糖晃着手裡的手機,在清冷的病房裡笑得很好看。
她總是讓人這麼放心,才會總是讓人那麼不放心。
景菱想,這麼好的女孩子,擁有再多的愛都不夠,可杜家的人,怎麼能不愛惜這麼一個流着杜家血的人?
一些心疼打濕了眼睛,她就這麼看着杜寅糖換鞋,然後再看一眼床鋪,确定沒有把睡過的地方弄得太亂後,才轉過臉。
“可以了,走吧。”
“好。”景菱及時收回淚光,眨眨眼,回應以一個笑臉。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病房,又并肩經過通道,站在電梯門前。
景菱想了想,說:“先回你家收拾幾件這幾天要穿的衣服還有日用品,其他東西打包好了,我叫個快遞寄到我住的公寓,如果你長住,那就等你休息好了再慢慢整理,不着急,如果你還是想搬出去住,就先放着,等你找到合适的房子,要搬走的時候也不用再打包,你覺得怎麼樣?”
“好。”杜寅糖應着,又突然想起車的事,說,“對了,景老師,你要不先陪我去趟交警大隊辦手續?”
“好。”景菱贊同地點頭,剛好電梯門開了。
辦完手續出來已經傍晚,杜寅糖開回自己的車,順路在景菱公寓附近加油,景菱把車先開回公寓的停車場,等杜寅糖來接她。
杜寅糖看着景菱給的定位,還有一百多米就到,遇上晚高峰,她突然意識到,今天是工作日,可景老師從早上就圍着她忙前忙後,是不是推掉了很多工作?畢竟舞蹈機構昨天剛開業,應該很忙吧。
景菱上了車,系上安全帶。
杜寅糖開着車,猶豫着開口:“景老師。”
“嗯?”
不知道要先說感謝,還是說抱歉。
于是杜寅糖笑了笑,什麼都沒說,隻是提議先找個地方吃完晚飯再回家。
這一次杜寅糖請。
簡單吃了晚飯後,杜寅糖驅車回家——最後一次稱之為“家”的房子。
樓道燈修好了,亮得晃眼,像是盛大的送别,把破舊襯得嶄新又皎潔。
隻是這條亮堂堂的樓道,已經沒有機會再等到任斐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