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西驚叫着站起來,躲到旁邊去。
班裡的人也被她這一動作吓到了,有幾個男同學好奇心重,捂着鼻子過來看一眼,随之是一聲聲的吵鬧叫聲。
有人去找了班主任來,這種是本該一看就知道是有人故意欺負同學,可班主任卻沒有要追究這些壞同學的打算,反而生氣地批評姚西污染了教室裡的空氣,讓她把桌子搬去廁所清理幹淨再回來上課。
班主任知道這些調皮搗蛋的學生家長們,都是他一個工薪階層惹不起的群體。
而隻有姚西,跟他在同一個階層,那麼便是可以得罪的人。
姚西無奈地拖着桌子去廁所,經過一間間教室,惡臭味伴随了一路,她的“臭”名從此在學校傳開,人人皆知。
隻是不知道這些“惡臭”是那隻死老鼠帶來的,還是那些惡作劇的人散發的。
淚水也伴随了一路,幸好在廁所遇到了清潔的阿姨,阿姨看小姑娘可可憐憐,幫她把老鼠清理掉,幫着她一起洗了桌子。
總有人用高貴華麗的虛僞來掩蓋自己滿身的惡臭,也有人用滿身的腥臭味來洗滌生活真實的殘忍。
放學的時候,姚西還沒有清洗完,遇到了不想回家的杜寅糖。
兩人面面相觑,阿姨卻熟絡地跟杜寅糖打招呼:“小糖,怎麼又不回家啊?”
杜寅糖有一次也是不想太早回家,但教室不能留人,她就躲到廁所裡,遇到了這位阿姨正在做打掃,阿姨熱心腸,就問她:“小同學,這麼晚了還不回去,爸爸媽媽會着急的,快回家吧。”
“我爸媽不管我。”杜寅糖聲如蚊蠅回答,她不知道這位阿姨會不會跟很多老師一樣是個勢利眼,又或者會像她爸媽一樣,無論做什麼,都要責怪她。
好在阿姨很親和地笑了,告訴她太晚回去路上不安全。
後來她不想回家的時候,就會偷偷溜進來廁所幫阿姨做清潔。
那時候她甚至希望自己就出生在沒錢沒勢的家庭裡,但有噓寒問暖的父母,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如果有個可以說說心裡話的姐姐或者妹妹作伴,那就更好了。
“阿姨。”杜寅糖叫完人,看了一眼姚西,她臉上那塊紅色的印迹,清清白白地躺在臉上,它沒有錯,沒什麼好遮掩的。
廁所裡的燈沒那麼亮,在陰影裡孕育的到底是視覺上的醜陋,還是人性更深的陰暗?
廁所和死老鼠,同樣是臭味的發源處,但它們也沒有錯。
錯的是制造出它們的人,那些比它們本身還肮髒的心思和惡意。
姚西蹲在地上,兩隻袖子卷到手臂的位置,視線已經收回,正拿着抹布在擦桌子腿。
杜寅糖低下頭,繞過姚西,走到阿姨旁邊說:“我爸媽今晚要帶我姐去參加爺爺的生日宴,我不去,想等他們走了再回去。”
“我幫你。”說着她伸手就要去拿阿姨手裡的水管。
“不用不用,快好了,诶這是小西,你們同班吧?”阿姨躲開杜寅糖的手,推了推她的手腕說。
“嗯。”杜寅糖站起來,“我幫你吧,姚西。”
這是她第一次和同班的姚西說話。
姚西被趕出教室的時候,她正好在場,雀雀欲動的雙腿想要站起來替她辯解點什麼,最終還是敗給了自己的懦弱與膽小。
于是眼睜睜地看着姚西吃力地搬着桌子,沒有一個人幫忙,連班主任也眉頭深鎖捂着鼻子,一副嫌棄到不行的嘴臉。
空氣裡的臭味還未散去,大家接二連三地抱怨,班主任為了安撫大家的情緒,讓大家轉去電腦室上課。
既然可以轉場地,為什麼要讓姚西缺課去洗桌子呢?
杜寅糖心裡酸酸的,不知道是在同情姚西,還是心疼自己。
自己也經常是被排除的那一個選項啊。
姚西搖搖頭,沒有說話。
杜寅糖在她身邊蹲下,握住她手裡的抹布:“你的褲腿濕了,去烘幹,我幫你擦。”
姚西看了看自己的褲腳,沒再拒絕,生澀地說:“謝謝。”
等擦幹桌子,杜寅糖幫着姚西一人一邊把桌子擡回去教室,門鎖了,隻好找保安大叔來開門。
大叔幫他們把桌子搬進去,放好,讓他們趕緊回去,不然路上出問題,學校也有責任。
兩人都不是話多的性格,一路走到校門口都沒再說過話,隻是在分别的時候,姚西再次說了謝謝。杜寅糖搖着頭,跟她說别放在心上。
她所做的微不足道,不用放在心上,而經曆的不好的這一切也别放在心上。
有了這一次的交集,兩個人在心靈上仿佛都有了一個支撐,雖然還是不會聊天,不會像朋友一樣相約作伴,但在這個飄搖的青春裡,她們是彼此最安穩的依靠。
這種依靠延續到了成年後,在杜寅糖需要的時候。
這是她第二次找姚西,她們有一年多沒見了,平時的聯系也少,都不怎麼愛分享。
她給姚西發消息:【你回國了嗎?】
一年前姚西跟她公司派她出國工作,她希望以後能留在國外,然後把父母接過去,不想回來了。
臨走時,她約杜寅糖見了一面,把國外的地址給杜寅糖,如果有出國,可以去找她。
杜寅糖欲言又止,機械地點頭,但心裡想的是自己應該不會離開任斐的吧。
那邊現在應該是清晨,不知道姚西起床了沒。
但很快,幾分鐘,姚西就回複:【我明年六七月份要回去續簽證】【出什麼事了?】
姚西也知道,杜寅糖突然找她,一定是又遇到了自己過不去的事。
杜寅糖:【方便電話嗎?】
沒有收到姚西的回複,因為她直接打了跨洋電話過來。
“出什麼事了?”電話一接通,姚西先開了口。
就是這個聲音,很不熟悉,卻又很有歸屬感,就像是雨後回到家裡那麼安心。因為杜寅糖知道說話的人,是在關心,無論用什麼語氣,如何陳述,都是在擔心。
她的淚毫無防備地就湧了出來,再也不用壓抑,不用哽咽,不用回避。
姚西很理解地很有耐心地安靜地等了幾十秒鐘,這漫長的幾十秒,像等了不止一年、不止二十多年,那麼孤獨;這短暫的幾十秒,像從教室走到校門口那麼長,那麼舍不得結束。
杜寅糖漸漸平穩了情緒,帶着濃重的鼻音說:“我爸把我趕出來了,說老房子不給我住了。”
又吸一吸鼻子:“我好像要失去她了。”
姚西沒有回答她這兩句話,而是緩緩地問:“那你要來找我嗎?”
但她也已經回答了杜寅糖那兩句話,沒有家了你可以來找我,失去愛情了也可以來找我。不用怕,你還有我。
杜寅糖一定聽懂了,她們有足夠的默契。
所以杜寅糖突然就笑了,眼睛鼻子紅紅的,哭過之後的憔悴化開在這一抹淡淡的笑裡,夾雜着陽光和煦的生機,她聞到了冬天裡本不會開的那朵花,清雅的香氣。
冬天好像也沒那麼難度過了。
“要,但不是現在,等我......等我這邊的事情處理完後。”
姚西也聽懂了,悄悄把心疼的歎息隐匿進呼吸裡:“好。”
無需多言,陪伴是無聲的理解。
她想,如果杜寅糖需要她,她會一直是她的支撐,如果杜寅糖想自己再努努力,她就默默在遠處等她需要的那一刻。
就像杜寅糖一樣,默默等到放學後去廁所幫她。她其實看到了杜寅糖那雙想要站起來的雙腿,也看到了杜寅糖猶豫不決慌張的雙手,但最後其中一隻手握住了她手裡被染髒的抹布,扶住了她差點就要一蹶不振的自尊。
杜寅糖沒有能力與衆人抗衡,但依然在人後對她伸出援手。也許不想回家是真的,但是想安慰她的心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