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咬人的貓
這個世界上也有比報警更有效率的解決辦法,那就是交易,用利益交換利益的交易。當然,交易也需要遵紀守法。
杜寅糖當然知道,隻要她一個電話,出于維護杜家的名聲,杜茵言也會來救她,杜家總會來救她。
她還可以打給任斐,即使自己沒有籌碼,可任斐曾經告訴過她,如果薛妍欺負她,就反擊回去,不怕,有她在。
那麼别人呢?
别人欺負她,也可以找任斐,對吧?
可是她沒有,她反感杜家對她的反感。
她其實不笨,作為任斐的人,或者作為任斐的附屬品,她總不會見死不救,與愛不愛無關。
但她就特别不想利用任斐的自尊心來保護自己,固執地不想要從他們,從那些并非真心愛她的人那裡獲救。
她甯願一直待在地獄。
因為那都是短暫的氧氣。
就像上岸的魚又重新回到水裡,如果不能被放進觀賞的魚缸裡被供養,那麼隻能在逼仄的塑料桶裡迎接被殺戮的結局。
前者,她二十五年的經驗和宿命讓她知道,她沒那麼幸運。
她唯一離鴻運當頭最近的一次,就是遇見任斐,她差點以為自己終于有機會成為被供養的魚,可任斐可能會是一隻會随時吃掉她的貓。
後者,是任斐和二十歲的自己告訴她的,她沒那麼幸運。
人生有時候像寫小說,老天爺用時間這支筆,來推動劇情,讓有些感情褪了字迹,讓有些感情越寫越清晰。
任斐從青山高爾夫球場出來後,拐了個彎去杜寅糖家,路上還去買了份夜宵,足夠兩人吃的分量,她理由都想好了,是自己餓了,不是買給杜寅糖的,畢竟晚飯沒吃多少,杜寅糖也有看到的。
可是等了一晚上,都淩晨兩點了,杜寅糖一點消息都沒有,電話也一直無人接聽。
杜寅糖跟她說到家,所以她來了,按了半天門鈴沒人來開,她以為杜寅糖跟昨晚一樣睡着了,于是按了密碼鎖進來。
門一推開,玄關的聲控感應燈亮了,可放眼望去的客廳,卻是漆黑一片,根本不像有人在家。她不死心,家裡找了一遍,連鞋都沒換。
最後确實确認了,家裡真的沒人。她才心情複雜地坐到沙發上,嘟囔了一句,“騙子。”
面無神色,聲音比桌上放着的兩杯雪糕還冷漠。
雪糕是她買夜宵時順路買的,杜寅糖喜歡這些,晚上在辛堯店裡提起了,可最終也沒有讓杜寅糖吃到。所以現在買了。還是沒吃到。
她生氣融化了的雪糕,也生氣杜寅糖竟然又騙了她,離上次對她有所隐瞞,也不過十來天的時間。
這種近似背叛的感覺,令她又生出了挫敗感,這種挫敗感,第一次出現,還是因為五年前的薛妍,曾經用愛為僞裝的薛妍,一面跟她談情說愛,一面計謀如何跟她二哥相親相愛。
在此之前,她二十四年的人生裡,一直都以為,隻要她想得到的,就沒有人會阻礙她,許多人甚至都上趕着來讨好她,而隻有薛妍,她讨好的人,反過來,告訴她——你任斐的人生也不是那麼一帆風順嘛!
二十四歲,還是很年輕的,年輕的脾氣怎麼允許年輕的自尊心堕落。
所以當看到薛妍指着杜寅糖的鼻子罵,惡俗又不留情面,把人的自尊心狠狠踩在地面,她有那麼一秒鐘的心疼,仿佛薛妍在嘲弄的,是自己。
她一開始是在心疼自己。
而當看到薛妍因為自己想認識杜寅糖,眼裡的憤怒又拿她沒辦法時,莫名地心情舒暢了許多,那時候想,如果和杜寅糖在一起能讓薛妍不舒服,那也算對她的懲罰。
可是和杜寅糖相處後,她發覺杜寅糖真的聽話得有些可憐,令她不忍心再利用杜寅糖,加上薛妍也說要回國了,确實沒有理由再和杜寅糖見面。
但是杜寅糖說了愛她啊。
任斐并不缺愛,她可以放下一切去愛人。可是薛妍不需要,讓她的愛看起來很不值錢。
杜寅糖卻總是像一隻淋了雨的小貓,渾身濕哒哒,發抖似的說愛她,仿佛在說很冷,隻有她的愛,能取暖。
哪怕任斐覺得自己不曾愛過杜寅糖,但杜寅糖仍然會把她的陪伴當成是最昂貴、最珍貴的愛。
可現在,杜寅糖怎麼變了?變成一隻能把人咬疼的貓。
是變了,還是其實她也和薛妍一樣。
一時間,一團火在任斐的心室裡燃燒,她珍之重之的自尊心,像一顆丹藥,在煉丹爐裡千錘百煉般,反複滾燙。
眼前融掉的雪糕格外礙眼,她随手拿起來往垃圾桶裡一扔,眼不見心不煩。
怎麼可能,她的自尊心怎麼可能由杜寅糖掌控。
處理完礙眼的東西,也并沒有令她舒暢,生了一會悶氣,才平靜下來。
怎麼可能,杜寅糖怎麼會和薛妍一樣。
杜寅糖當然和薛妍不一樣,她不會反駁自己,讓她回國她就回了,讓她自己先回家她就回了。
不對,事實上她并沒有到家。
任斐意識到自己真的太少關心杜寅糖,以前也經常不回家嗎?但是每次不打招呼就過來,她都在家,所以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而且杜寅糖也不會毫無交代就失聯了。
除非......
她想起一年前一個夜裡,自己喝多了,大半夜醉醺醺給杜寅糖打電話,讓她過去别墅。她的香怡灣别墅在海城東邊,杜寅糖的老舊小區在西邊的郊區,即使兩區之間通了隧道,路程仍需兩小時。
海城有兩片天,經常是西邊下雨東邊晴。
任斐不知道杜寅糖家那邊正在刮風閃電大暴雨。
杜寅糖也沒說。
她接到任斐的電話,想都沒想,不管不顧外面的天氣,換了衣服,拿上鑰匙就匆匆出門。一是擔心任斐一個人在家喝醉了不安全,二是不敢拒絕。
駛出地下車庫,才發現天氣不是一般的惡劣,但她也沒想過回去,一鼓作氣地開上了馬路。
老區的市政排水系統老化嚴重,常常一下雨就内澇,更遑論還是這麼大的雨,路上早就積了過腳踝那麼高的水。
杜寅糖的車跟旁邊幾輛車一樣,熄火在水裡。
她知道任斐家是去不了了,下意識找手機,才想起來竟忘了帶。
禍不單行。她覺得這是形容她再精準不過的詞語了。
馬路上再沒有車輛駛過,偶爾有路人從人行道上淌着水走過。
她給附近同樣被困在雨裡的司機求助,借了手機打電話給任斐,可是打不進去,也許是任斐設置了攔截陌生号碼。
沒辦法,她隻好給保險打電話,然後回到車裡等待救援。
隻是由于天氣原因,救援車遲遲未到,她在車裡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直到車窗被敲響,她猛地驚醒過來,雨已經停了,拖車的人員才到。
而任斐給她打了電話,卻不勝酒力睡着了,醒來窗外開始下雨,很大,拼命往她心頭澆灌,像是要把她的憤怒滋養,讓她的煩躁茁壯成長。
任斐生在一個豔陽天,她的人生軌迹一直追尋着太陽,她的生命注定會長成驕陽。
因此她不喜歡下雨天,讨厭濕冷,讨厭任何一切陰暗的、不能暴露在陽關下的東西。
而薛妍,恰恰把一份見不得人的、龌蹉的真相,輾轉落進了她的耳朵裡,讓一切變得有迹可循。
當第二天任斐醒來,記不得昨晚給杜寅糖打過電話,她照常去公司上班,下了班,她去找了任屹,得知了薛妍會嫁給任屹的真相。
這個真相,讓她不禁懷疑,薛妍是不是從來沒有愛過她,跟她在一起,是不是隻是薛妍計劃的一環。
本來已經逐漸不那麼在乎薛妍了,然而巨大的憤怒掩蓋過她曾經的失望和難過,任屹也極其不甘心被人這麼處心積慮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