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她躲之不及,事後無助地捂着被掌痛的皮膚,舔舐刺刺辣辣的痛感,不敢再為自己争辯。
薛妍找她麻煩,是想看她哭,可她一次也沒哭,她太熟練隐忍了,從小到大練就的技能。
薛妍最見不得她既倔強又委屈、有骨氣又懦弱的樣子,搞得所有的示弱、妥協、退讓,都是杜寅糖的城府,心機——裝可憐。
但這一次,杜寅糖沒有退讓,而是舉起手,用力抓住薛妍的手腕,她的手上瞬間長出青筋。
杜寅糖用盡畢生之力,狠狠地将這隻手反彈回去。
她堅定地不肯再被欺辱,耳邊響起任斐關切的叮囑:“你可以反擊,如果薛妍再欺負你,你就欺負回去,不怕,有我在。”
這是她和任斐解釋後,第二天任斐來接她下課,跟她說的話。
後來任斐也替她在薛妍面前,奪回了一些被消耗掉的尊嚴。
有了支撐,有了依靠的杜寅糖,就有了反抗的骨氣。
由于慣性過大,又預料不及,薛妍失去重心,驚慌失措地往後踉跄了幾步,才站穩。
和薛妍拉扯過後,她似乎有了新生的希望,她以為是任斐對自己有所誤解,于是迫不及待去找她。
哪怕任斐不相信不理解,哪怕以後不能再跟任斐一起,她也想為自己澄清一次。
薛妍怎麼認為她不重要,但是任斐不能誤解她。
敲開任斐的家門,她連進去都沒有,站在門口開始解釋:“我沒有,我不是我姐說的陰險小人,我也不知道我姐跟你們怎麼說的我,但我真的沒有。”
“是家裡阿姨跟我爸說的,阿姨們聽見我姐回家,故意不出來的,我姐走後,她們才出來,問我姐回來幹什麼,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拿了什麼出去,還是後來這件事被我爸知道了,說出來我才知道她那天拿走的是泳衣。”
“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沒說。”
她七零八亂地說一通,沒有前因後果,也不管任斐是不是聽得雲裡霧裡,她仍努力為自己辯解。
任斐也努力理解原委,所幸聽懂了。
杜寅糖的那些事她知道,隻是她和杜寅糖接觸的時候,跟傳聞裡的那個人是分開認識的,接觸了一段時間之後,她才得知杜寅糖是杜茵言的妹妹,她脫口而出的髒話,也不是因為嫌棄厭惡之類的反感情緒,而是頗為震驚,這與那些難聽的傳聞,是一個人嗎?
她拉着杜寅糖的手進屋,心情極好,因為十幾分鐘前,她收到薛妍憤怒的來電,指責杜寅糖,于是她把薛妍的行為歸結為——嫉妒。
這半年來的“取證”,終于有了希望看到的結果。
薛妍因為自己對杜寅糖的熱烈追求,開始嫉妒杜寅糖了,這着實令她目的達到。
她也覺得自己沒有選錯人,薛妍最看不慣的人就是杜寅糖,薛妍越讨厭的事,她越要做。
隻是這種達到目的的過瘾很短暫,當她看着杜寅糖滿懷期許的眼睛時,就意興闌珊了。
“我不愛你,你應該也不愛我的吧。”——她突然覺得杜寅糖可憐,但可憐的人裡,也有自己。
“你在這邊有任何需要可以來找我,但是我們到此為止。”——有那麼一瞬間,她想要拯救一回杜寅糖的自尊,和自己的自尊心相比,那實在太無辜了。
她以為,讓自己的荒唐終止在這裡,杜寅糖就能若無其事地把奉獻的全部拿回去,如果她還有其他需求,也盡數滿足。
這樣就能全身而退,不虧欠。
然而比她荒唐的是杜寅糖,她毫不猶豫地告訴她,她愛她。
她愛她。這句話救了她的愛情,也救了她的自尊心。
原來不是被愛這件事本身讓她心軟,而是出乎意料地在這個諾大的宇宙裡,遇到了與自己如此默契的靈魂。
一個高高在上地擁有全世界的愛與注視,連陽光都想偏愛她;一個低入塵埃地把捧着一份赤誠的愛與仰望,連黑夜都時常容不下她。
這難道不是足夠默契的事情嗎?
可是再能重合的靈魂,也會在世界紛雜的穿行中,分岔出不再重合的部分。
可這句話,也足以毀滅她的愛情。
杜寅糖掃了一眼滿桌還擺放精美的菜點,點點頭:“嗯,我先去趟洗手間。”
任斐沒回應她,低頭發信息,讓她這句話成了卑微的自言自語。
但她習慣了。
就像在國外被誤解的時候那樣,她也跟任斐解釋,不管她在不在乎。
她們的關系向來不對等,她需要跟任斐交代清楚自己的事情,而任斐,不需要。這種不對等的關系像有了階級,任斐有與生俱來的,是她的上級,而她是任斐的下級,需要臣服。
杜寅糖有一顆很敏感的心,這是經常被冷落的人後天磨練出來的,她從小就需要對周邊的人察言觀色,迅速作出判斷,以做好最适當的配合。
所以她怎麼會判斷不出,任斐此刻的情緒沉落在多深的谷底,又怎麼會判斷不出,這五年,自己連下級都不是,隻是一個傀儡,不能有自己的思想,隻能被主人操控,隻能聽從指令。
杜寅糖剛走進洗手間,目光就撞上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令她胃裡一陣翻江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