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上房裡,傅雲修的心情其實也很不平靜。
别看他手裡拿這本書,可自打進屋以後,他就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目光不自覺的看向窗邊的軟榻,腦中浮現出昨天深夜醒來後看見的景象。
當時月光鑽進窗戶,正巧就落在了軟榻上,皓月如水,榻上的人兒縮成小小的一團,乖巧的像隻無害的貓兒。
其實自他有記憶後,他就幾乎沒怎麼何人同房而眠過。
小時候母親總是很忙,就将他扔給乳母撫養,乳母人很好,待他也像親生兒子一樣。但年幼的他很清楚,他并不是母親。後來弟弟出生,母親好像一下子就不忙了,有整天的時間去照顧他,吃喝拉撒,無微不至,從不假手于人。
那時他已經五歲了,為了賭氣,就說不再需要乳母陪睡了,然後,就再也沒有然後了。
小孩子争寵的伎倆,有時候真的挺幼稚的。
而自從梧桐苑失火後,他已經許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
不僅僅是因為腿疾,還因為午夜夢回,他總會夢見當初那令他無力的一幕。
若是他健康一點,腿腳利索一點,或許父親就不會死了。
但昨夜,因為阿滿的插科打诨,他居然難得的睡了個好覺。雖然中途因為不适應醒來過好幾次,可最終還是沉沉睡去,以至于連清早阿滿離開都不知道。
他雖然有些貪戀,但也隻是貪戀。
總不能就因此毀了一個姑娘的一生吧!
梧桐苑的日子,總是一眼就能望到頭的,阿滿若是真留下,除了蹉跎歲月,還會與她名聲有損,對她沒有半點好處。
他總會死,可她的日子還長着呢,何必困在這小小的一方天地,離開這裡,阿滿無論去哪兒,都會活得歡快恣意。
而生活在陰暗角落的蛆蟲,曾經窺見過天光,也該心滿意足的死去。
中午,侯府那邊送來的飯食,傅雲修并未出去吃,而是讓饅頭送進了他的房中。
如此明确的态度,阿滿又如何感覺不到,但她并未表現出什麼,吃飯的間隙,還能和饅頭聊天。
苦痛中長大的孩子,總能很好的自愈。
其實阿滿一直不明白,傅雲修無論怎麼說都是主子,侯府的下人怎會如此膽大妄為,将這樣的吃食給他。
就像今日的午飯,雖然有兩盤菜,但其中一盤那菜色,明顯就是剩菜又熱了一下,而且依舊無半點葷腥,怕是侯府的下人吃的都沒有這麼素。
“因為現在侯府是二夫人執掌中饋啊。”饅頭嚼着一根不知名的菜葉子,一臉的不屑。
侯府的人阿滿雖然沒見過,但二夫人的威名,阿滿卻是聽過的。
似乎公子的腿就是因為她下毒才殘的,沒想到她現在竟然執掌着侯府中饋。
“可是大夫人不是還在嗎?”阿滿不太懂。有錢人家,一般不都是大夫人掌管着家中一切嗎?
“二夫人雖然隻是妾室進門,但深得老爺喜愛,後來她家哥哥在戰場上立了戰功,成了将軍,老爺一高興,就趁機将她擡了平妻,還将當家之權也交給她了,老爺去世後,二房想要争家主之位,也是靠二夫人家中的勢力才沒将事情鬧大,所以如今二公子暫代家主之位,掌管着傅家。”
這二公子,便是二夫人的兒子的兒子傅長澤,也就是說,現在整個傅家,都是由他們母子把控着。若非二公子是二夫人在妾室時所生的,屬于庶出身份不正,否則家主之位早就已經是他的了。
亂七八糟的嫡庶尊卑聽得阿滿腦袋疼,她忽而又想起了傅雲修的腿傷,又問,“那公子的腿又是怎麼回事兒,被人下毒,難道就沒人管嗎?”
“管?當時公子中毒危在旦夕,老爺震怒說要徹查此事,然後便被查出是二夫人下的毒。但她想下毒的對象不是大公子,而是三公子,但沒想到給三公子的蛋羹被大公子給喝了。老爺一氣之下便将當時還是妾室的二夫人給關了起來,說要送官,還要将人給休棄了,二夫人鬧了一晚上,堅稱自己是冤枉的,在主院外面跪了一夜,然後自己肚子裡的孩子也沒了。”
當時饅頭已經九歲了,也記事了,所以對這事兒記憶尤其深刻。當時整個傅府都亂成了一鍋粥,大公子中毒七竅流血,二夫人身下也是一片鮮紅。
老爺終究還是心軟了,加上當時二夫人娘家的勸說,這事兒,最終也就不了了之了。
如此的行徑,倒還真聽得讓人連連咋舌,但又有什麼辦法呢,這整個邕州城誰不知道,永安候最是好色昏庸,為了玩得痛快,甚至專門買下了一處院子供自己享樂。
為女人而癡,最終也為女人而死,也不知道算不算報應。
*
吃過午飯後,饅頭去伺候傅雲修午睡,阿滿便倒騰自己的事情。
早上她雄赳赳氣昂昂的跟傅雲修說得可不是氣話,想要證明自己不是累贅,就得拿出态度來,那首先的第一點,便是要克服睡覺的問題。
阿滿環顧四周,說實話,這房子比起在村裡時住的,不知道好了多少倍,隻是長久不住人,少了些人氣,所以才感覺陰森森的。
阿滿想了想,打開屋裡所有的窗戶,讓陽光曬進來,又去廚房掏竈膛,找了兩塊還沒燒完的木炭過來,放在火盆裡給房子取暖。
阿婆說了,鬼都是怕陽光和人氣的,那她就先下手為強,讓着屋裡充滿人氣,那鬼也就不敢來了。
就在阿滿考慮自己要不要去附近的寺廟求個符,雙重保障的時候,忽然聽見有人敲門。
饅頭跑去開門,阿滿透過窗戶,見進來的是個約麼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一身煙青色的書生袍,烏發用一頂玉冠半绾着,看面相,似乎有些熟悉,好似在哪裡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