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天朗氣清,月光如水。
皎潔的月光透過樹桠,落在地上形成點點光斑,阿滿蜷縮在床上,整個人蒙進被子裡,手腳發涼,一動也不敢動。
外頭那些被燒毀的樹木殘影從窗棂鑽進來,落在地下忽明忽暗,如同張牙舞爪的惡鬼。殘枝在風的吹拂下搖搖晃晃,掃過房檐發出的“咯吱”聲,在阿滿聽來,不亞于是惡鬼的咆哮。
她緊緊的捂住耳朵,那聲音卻無孔不入,仍她怎樣都擺脫不了。
阿滿全身都已經被冷汗打濕,衣服也粘在身上,被子中的悶熱讓她十分難受,就在阿滿覺得或許她要被悶死在被窩裡的時候,外面的“咯吱”聲忽然停了。
阿滿屏息斂聲,靜靜地等待了幾息,确定那聲音确實是沒了。
但她不敢掀開被子,更不敢往外頭看,隻敢稍稍打開一條小縫,在阿滿覺得自己的心跳漸漸平息下來的時候,耳邊卻傳來了更恐怖的聲音。
“哇——哇——”
“哇——哇——”
凄厲又低啞,在這甯靜的夜晚格外的清晰,此起彼伏,聽的人心驚又膽寒。
阿滿被吓得心跳如雷,整個人猛地一抖,吓得要死,也顧不得許多了,起身披上被子就沖出了房間。
夜色如墨,整個院子,就隻有東上房還亮着光,阿滿想都不想就沖過去,顫抖着敲響了門。
屋内,傅雲修正在描摹字帖,因為生病而瘦骨嶙峋的手捏着筆,寫出的字卻頗有一些章法,入木三分。
饅頭在一旁磨墨,順道就說起了阿滿。
據玉秀姑姑說,阿滿是在縣裡賣身葬阿婆的時候被夫人的人看見的,當時那些人其實并沒有注意到她,隻是阿滿是個孝順孩子,縣裡人都知道,對她贊不絕口,而且好些人還說周阿婆之所以能多活三年,都歸功于阿滿床前伺候有佳。
傅雲修身子骨一直不好,但又因為孤僻喜靜,身邊就隻有饅頭一個下人伺候着。雖說饅頭自小就跟着傅雲修,對他的生活習性也很熟悉,但到底是個男子,粗手笨腳的,還是得有個會照顧人的女子伺候着才好。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傅夫人才選中了阿滿。
“那她家中再沒有其他親人了?”傅雲修問。
“沒有了,”饅頭搖頭,“據說她從小就是由阿婆帶大的,阿婆去世後,就隻身她一個孤女了。”
聞言,傅雲修倒頗有點感同身受,最愛的親人離世,活着的才是最難受的。
歎了口氣,傅雲修正欲再說些什麼,卻被忽然響起的敲門聲打斷。
二人疑惑的互相看了眼,一時也沒明白這大晚上的誰會開門。
饅頭放下手裡的東西過去開門,看見是阿滿,有些驚訝,“阿滿姑娘?這麼晚了,你怎麼來了?”
而且還帶着被子?
阿滿沒顧的上說話,直接從他手臂下鑽進了屋内,這可把饅頭吓了一跳。
這阿滿姑娘該不是看公子不肯松口讓她留下,要霸王硬上弓吧!
“阿滿姑娘,公子他身子弱”
下意識關上門,饅頭急急忙忙繞過屏風,就看見阿滿正和他家公子大眼瞪小眼。
阿滿面對着傅雲修審視,冰冷的眼神讓她頭皮發麻,但比起那鬧鬼的房間,也算不上什麼了,隻是抱緊了被子,神情有些尴尬。
這大晚上隻着裡衣抱着被子出現在男子的房中,神情倉惶,眼神飄忽不定,傅雲修打量了半天也沒看出來她葫蘆裡買的什麼藥,冷冷地扯了扯嘴角,“阿滿姑娘這是鬧得那出?”
“我……”阿滿想說自己怕鬼,但又怕讓傅雲修覺得自己是嫌棄這個地方,那他更不會讓她留下 了。話音一轉,她換了個說法,“我想着夜深了,來替公子守夜?”
“守夜?”傅雲修像是聽到了什麼好聽的事兒,笑容譏諷,“穿成這樣來守夜嗎?”
阿滿也知道自己現在身着裡衣闖進男子房間這個行為有多輕浮,但她怕的要死,哪還顧得上穿衣服。
阿滿抱緊了手中的被子,羞愧的有些想哭。饅頭卻從她汗濕淩亂的頭發,想到了些别的事情。
“阿滿姑娘可是怕鬼?”他問。
“我……”阿滿嗫喏着,想說不怕,但又說不出口。
傅雲修倒是沒想到會是這個原因,他挑了挑眉,覺得這是個好機會,“這院子三年前确實死過人。”
果然,在他說完話,就見阿滿微不可見的抖了一下,他繼續道:“但鬧鬼卻是不存在的,阿滿姑娘盡可去睡,明日一早,便自行離開吧。”
阿滿現在還哪敢回去睡,此時此刻就算是傅雲修說得天花亂墜,她也決不會再踏進那個房間半步。
至于說讓她離開之事,她下意識的裝聽不見。
她搖搖頭,目光十分堅定,“奴婢來為公子守夜。”
為了讓自己留下,她連稱呼都換了。
“阿滿姑娘,公子向來是不喜人守夜的。”饅頭說。
阿滿隻是在村裡時就常聽人說有錢人家的公子小姐,睡覺都是需要人守夜的,以免有什麼需要,她以為傅雲修身體不好,肯定也是需要人守夜的,所以才找了這樣一個讓人無法拒絕的借口,卻不想……
阿滿窘迫極了,因為她想不到還有什麼辦法能讓傅雲修松口,讓她留下。
“求公子。”阿滿聲音極低,眼中溢滿了淚水。這是自從阿婆去世後,她第二次哭。
阿婆是個樂觀的人,待人處事總是笑吟吟的,所以也總是讓阿滿多笑少哭。
但是阿婆,你為何不告訴我,笑原來是這樣難的一件事。
想起阿婆,想起這幾天的種種不易,阿滿的眼淚就像是斷了線的珠子,怎麼都止不住。
她低着頭,傅雲修也看不清她的表情,小小的人兒隐藏在燭光的昏暗中,形單影隻,柔弱又孤獨。
這讓他瞬間就想起了之前傅雲霆養過的一隻兔子,小小的一隻,紅眼睛,柔弱而不能自理。
傅雲修冷硬的心罕見的柔軟了一下,但也就僅僅一下。
移開眼,冷聲道:“饅頭,送阿滿姑娘回房間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