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則眠無話可說。
這人真的是陸灼年嗎?
小說裡挺沉穩持重的一個人,怎麼現實中這麼促狹呢?
性格和原文中有些出入,長相倒是如出一轍。
陸灼年眉目舒朗,鼻梁挺直,橘色光影打在那張年輕英俊的臉上,更顯骨相優越,五官輪廓分明立體,面容冷峻而深邃,眉宇間暗藏傲睨自若的矜貴氣質,和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權威感。
好像比書裡瞧着更年輕一些。
車内溫暖幹淨,氣味清新,沒有皮革與汽油的味道,也沒有亂七八糟的香熏味。
陳則眠酒後是很容易暈車的,這次卻沒有。
司機車技很好,車輛平穩前行,引擎有節奏的輕微顫動,晃出了陳則眠的困意。
陳則眠撐手看着陸灼年,看着看着就閉上了眼,醉意上頭,沒一會兒就睡着了。
陸灼年側頭看向呼吸漸沉的陳則眠,愈發覺得此人有趣。
商務車開進建設豪華的私立醫院,陸家的産業,特殊車牌在停車場掃描進場後的半分鐘内,全院都得到了陸家少爺來院就診的消息。
車輛在急診門口停下,刹車時不輕不重地晃了一下,正好把睡着的陳則眠晃醒。
陳則眠一睜眼,就看到十幾個穿着白大褂的值班主任、護士站在門口迎接,不知道的還以為車上載了什麼徘徊在閻王殿前的重症病人。
司機下車拉開車門,幾個護士迅速上前,連捧帶拖地把陳則眠往救護平車上擡。
陳則眠連說了好幾遍‘我能走,我能走’,才把兩條胳膊從護士姐姐們的強勢控制中解救出來。
也來不及說别的,就被一群醫生擁簇着推進了大廳,稀裡糊塗做了十幾項檢查,又是抽血又照CT拍核磁的,就差做腰部穿刺抽腦脊液查腦膜了。
“智力減退是腦膜受損的主要表現,給他做個腰穿。”
陳則眠正躺在留觀室發呆,忽然聽到門外傳來陸灼年的惡魔低語。
少東家發話,醫生自然不敢違逆,帶着護士進來,叫陳則眠側躺過去不要亂動,屈頸抱膝蜷好備采。
護士從醫用推車上拿出穿刺專用針管,帶有黑色刻度的針頭又粗又長,足以12公分。
銀白針頭在無影燈下閃爍着冰冷的光。
陳則眠一下就被吓醒了。
抽血拍片也罷,抽腦髓液還是算了吧。
陳則眠一個打滾從床上翻下來,揚聲高喊:“陸灼年,陸灼年!”
陸灼年開始沒作聲,直到陳則眠叫了他好幾次,才緩步邁進留觀室:“怎麼了?”
陳則眠越過層層阻礙,精準無比地抓住陸灼年袖子,求饒道:“我錯了,陸少,我錯了,别抽我腦髓液,那玩意真疼。”
陸灼年眼中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錯哪兒了?”
陳則眠說:“哪兒都錯了,我真沒病,别給我做檢查了,求你了。”
陸灼年垂眸看着陳則眠,要笑不笑的:“這就求我了,我還以為你很有骨氣,至少要做到腸胃鏡或氣管鏡檢查才肯老實。”
還要做胃鏡腸鏡氣管鏡?
拿這個威脅人,陸灼年是魔鬼吧。
人類的氣管非常脆弱,哪怕嗆水都得咳嗽半天,更遑論是探進去一個儀器,這刺激可比嗆水強烈百倍,不僅咳不出來,儀器還要不停深入,在氣管裡動來動去,那種溺水的瀕死感能把人折磨發瘋。
在各種内鏡檢查的威脅下,任誰都很難保留風骨。
陳則眠瞬間服了。
他緊緊抓着陸灼年袖口,就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服軟道:“我一點都沒有骨氣,我超老實的。”
陸灼年瞥了眼袖口:“手。”
陳則眠想起陸灼年的潔癖,立刻松開手,還從醫用推車抽出一張酒精濕巾,裝模作樣地在自己抓過的地方撣了撣。
陸灼年滿意了。
陳則眠在心中狠狠握拳,默念了一百遍‘莫欺少年窮,總有一天我會把你踩在腳下’,才勉強抑制住一頭頂在陸灼年臉上、撞碎他那副得意表情的沖動。
看着陳則眠口服心不服的乖覺模樣,陸灼年心間萦繞起某種罕見的興味。
那是比極限運動更神奇的刺激。
從出生起,陸灼年想要什麼都能很輕易地得到。
因為易得,所以索然,所以無味。
順風順水的人生富貴尊榮,如同一首堂皇高雅的宮廷交響曲,恢宏燦爛、光芒萬丈,卻也安常守故、無浪無波。
日複一日,生活總是平順而單調,陸灼年甚至無需思考,就能一眼望到未來。
循環往複的古調舊曲,卻在今夜突然跳出個奇怪的音符,鳴奏出一段不尋常的樂章。
陸灼年應該撥亂反正,修正他,遠離他。
可眼前這個陳折太鮮活了。
他生機勃勃,充滿力量,生動到像是陸灼年二十年來見到的第一個活人。
隻是恐吓他要安排腰穿檢查,吓得人花容失色,在留觀室大聲喊陸灼年的名字,還可憐兮兮地抓着自己求饒求救。
那一刻,陸灼年得到的愉悅感勝過蹦極和跳傘。
他原本以為自己是一個道德感很強的人,有遠超社會平均值的原則和底線,不該以欺負旁人取樂,而且如果獲得快樂的方式如此簡單粗暴,那麼他應該在初中的時候就成為一個惡霸。
所以為什麼戲弄陳折會讓他愉悅?
為什麼不是别人,偏偏就是陳折呢?
陸灼年思索片刻,認為這大概不是自己的問題。
一定是陳折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