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怕我告到父親那兒去?”
“你不會。”
崔纓也不知我哪裡來的勇氣和自信,對着曹植說出這樣冷漠絕情的話。
曹植被氣得語噎,他一言不發,松開了手,不再與崔纓糾纏,恨恨地拂袖轉身離去。
這時,崔纓突然害怕曹植真的會說出去。
可頭重腳輕,迫使她再無力思考,隻得跌跌撞撞回到自己的小院裡。
思蕙和文蘭見,她如此濕漉模樣,吓了一大跳,連忙迎進屋内。
那一夜,崔纓又發燒又咳嗽,一人在房裡哭泣了整夜。
如果不逃避,荀小娥的結局,就是她的結局,不論是對楊夙還是對曹植的感情。
楊夙啊楊夙,為何偏偏在我快将你放下的時候,又教我記起你呢?
大道才知是,濃情悔認真。回頭皆幻景,對面是何人?
自古癡情人,誰可過情關?
…… ……
一連三日,崔纓都不曾再見到曹植。
第三日,病已大愈。于是崔纓趁着曹操上朝,簡裝偷溜出城。
這段日子,許都并不甯靜。
漢廷罷三公官署,置丞相、禦史大夫。
曹操的野心昭然若揭。
當崔纓走進蓬廬小院時,隻見楊夙光着膀子,正在院中打鐵。烈日炎炎,他汗流浃背,察覺到她的出現後,一言不發,仍舊自顧自打鐵。看來他身體十分硬朗,已基本康複了。
崔纓默默地看着他,在他身後癡癡地站了很久,就像很多年前一樣。
“你力氣真大。”
楊夙不應。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像魏晉人一樣喜歡上打鐵的呢?”
楊夙不答。
正當崔纓在烈日下曬得眼睛有些濕潤時,楊夙忽然直起身,将鍛造好的環首刀放進清涼的水中。通紅的生刀,瞬間發出了滋滋的響音。
“很多年沒打了,早生疏了。”
楊夙說着便拿幹布拭汗,一瘸一拐走進屋内去。
崔纓一動不動,閉上眼,也閉緊嘴,心在糾纏不休,手也不自覺地揪緊裳衣,不幾時便已密汗直流。
“給——”
再一睜眼時,楊夙已換上外衣,從屋内走出,他單手抓着一對兔耳在她面前——正是三日前走失的皎皎。
“她怎麼會出現在你這兒?”
“是她自己跑來的。”
楊夙面無表情,踱步行至屋内,崔纓抱着皎皎緊跟上前。
“她之所以會跑,隻因為關得久了。你這隻兔子極愛鬧,是個自由身,以後不要将她鎖在囚籠裡。否則,下次就不是逃跑,而是傷人了。”
“我沒有鎖……”崔纓隐約聽懂了楊夙的啞謎。
“可别人會上鎖。”
“……”
席上盤腿對坐,崔纓無言以對,隻好轉換話題。
“你還打算找曹操尋仇嗎?”崔纓用極為複雜的眼光打量着他。
“不了。”
“準備何時動身,離開這兒?”
“明日便走。”
“打算去哪兒?”
“從哪裡來,便回哪裡去。此去颍河,不過二十裡,順流而東,水路八百裡,無需半月,便可直抵九江。”
“沿路設防,當奈何?”
“呵,行走江湖多年,這點還難不住我。”
“以後預備做什麼呢?去江東的地盤,你是要去找周瑜嗎?”
楊夙笑着抿了口涼水:“想那麼長遠做什麼?舊疾纏身,能安逸活幾年就幾年吧。那劉備也算我的老相識,我先去找他,待遇總不會太差。赤壁大戰在即,以後還是去江南躲遠些。”
“你去找新野劉備,為何要繞個大圈?”崔纓輕聲笑道,“莫非西邊有你不想去的城池?”
楊夙冷冷地盯着她的眼睛。
“前日那些說辭,興許真是我在牢中呆久了,幻想臆想出的烏有事,所以,我不是特别确定你和小娥之間的聯系,但至少有一點,你們都曾是我的朋友。”
朋友,朋友……事到如今,我在你眼中還隻是朋友麼?
接着兩人便沉默了很久很久。
誰也不主動提及前日之事,誰也不再提當年之事。
他們都懂,事到如今,再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隻是差崔纓最後一個選擇。
“你真的甘心就此了卻殘生嗎?”
崔纓突然擡頭問他。
楊夙不答,慨然萬端,他苦笑一聲,搴裳起身,崔纓轉頭看着他踱步行至窗邊,背影落寞,像極了當年的郭嘉。
“這許都,很快就要有場腥風血雨了——”
他的話深不可測。
他站在窗邊,歎息了良久。
明明此刻窗外陽光正好,他卻滿眼夜色與星光。
“為樂未幾時,遭時崄巇,逢此百罹。零丁荼毒,愁苦難支為。遙望極辰,天曉月移。憂來填心,誰當我知?戚戚多思慮,耿耿殊不甯。禍福無形,惟念古人,遜位躬耕。遂我所願,以茲自甯。自鄙栖栖,守此末榮。
“秋天快到了,曹操犯有頭風病,在秋冬時節,尤其會疼。硝石可治頭病,赤壁在即,這滿江的煙火,就是給他曹孟德最好的贈禮。”
崔纓回過頭,仍跪坐于席。
清涼的堂室裡,帷幕翩翩。
楊崔二人,就這樣背對背,一聲不吭,一個埋頭獨坐着,一個孤零零站在窗邊。
“我跟你走。”
崔纓終于鼓起勇氣說出這句話。
說罷,清淚滴落草席,寂寥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