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蜷縮成一團,在驚雷中狠狠揪住頭發,在亭檐下嗚聲痛哭……積攢了多年的委屈與悲傷,終于一發不可收拾地爆發了。
不知為何,她突然想起電影裡,某個孤零零在這世上活了十八年的女主角,她突然從高樓上一躍而下,朝花般鮮活的生命,就那樣慘烈地隕落成泥了。
崔纓覺得她可憐,又覺得,活在這世上的人都很可憐,于是她癫狂着,又哭又笑。
……
哭哭笑笑好一陣,終于身心俱疲,崔纓重新閉上眼,靠坐在亭柱下,手中還拿着那塊早被捏得稀爛的胡餅。
背後突然響起一男子笑聲。
“野貓抓傷了人,怎麼還哭起來了呢?”
崔纓一個激靈,忙轉過身來,下意識後退,戒備心起:
“何人在此?”
“是我。”
男子并非男子,而是一名少年,他走近前蹲下,身形漸漸從黑幕中顯現。
崔纓定睛一看,方才辨認出是誰。
“曹植!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崔纓羞紅了臉,雙手掩面,恨不得找個地縫立刻鑽進去,一時又忘了不該直呼兄長名諱。
“我?我怎麼了?這是我家的林園,我如何不能在這兒呢?”
曹植笑得十分理直氣壯:“本公子向來有晚間到此亭讀書的習慣,連月來都是如此。今日雨下得大了些,便在這亭椅上犯困打盹,焉知某某夜幕之時,會潛入此亭哭鼻子呢?”
崔纓窘迫不已,偏過頭去,隻想給自己找個台階下:“西園偏遠,來……來此讀書,恐教人難以信服。”
“父親欲擴西園至西城郭,掘清池、築高台、修坂陂,妹妹難道不知麼?”
曹植手上确實拿着一卷竹簡,他一面拿簡拍手,一面環顧四周,悠哉笑着歎息道:“此處風景十分美麗,且修繕之園愈發清靜。吾閑坐亭中,聽雨覽卷,心中甚歡,隻是不虞有人攪擾了這番惬意。”
“既如此,四哥仍舊看你的書罷,我走便是。”崔纓稍稍緩和了驚悸之心,悲傷之情卻猶未斷絕,于是正要起身離去,卻被曹植一把拉住手臂。
“慢。”
沒等她反應過來,黑幕中便伸來一隻長袖,将她額頭、臉頰、下颔及脖間的雨水,都細細揩拭幹淨。
“亭外雨下得如此大,你往哪兒去呢?”他輕聲問道。
“能有此閑心來亭中賞雨,看來母親命你抄的書都抄完了,我倒是十分好奇,你是如何在短短五日内抄完那十萬馀言的?如此拼命,這手是不打算要了嗎?”
此刻,崔纓的雙手雙腳與心仍舊冰冷,雙頰雖早與冷濕的頭發緊密相依,卻開始漸漸升溫。她眨巴着眼,愣愣地看着,黑夜中那雙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原本棱角分明清俊的臉,在黑夜中隻剩半個輪廓,五官也教人看不甚清,可曹植,終于又變回,她前世記憶裡,那個模模糊糊的身影。
崔纓鼻頭一酸,背過身坐着,終究不敢再看他一眼,也不知該與他說些什麼話。
她這數月在府中隔絕交際,與曹植,早沒了初見時那般兩小無嫌猜的親近了,說是陌生的鄰居,也無甚差錯。
可少年曹植仍如初見時一般彬彬有禮,柔聲問候道:
“适才是怎麼了?”
“……”
小崔纓漲紅了臉,快把脖子縮進衣襟。
“這胡餅……難以下咽……難吃至極!所以……”
她試圖為自己的難堪狡辯,可沒來由的話,反倒令氣氛變得尴尬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曹植才緩緩說道:“此餅雖非佳肴,當世卻仍有許多庶民連一口也難得,隻能暴屍荒野,做這霖雨中的孤魂野鬼。阿纓既得了這餅,且須珍重,莫教他人奪了才是。畢竟此餅,雖食之無味,關鍵時刻卻能救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