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铖兒記住了。”
某日,铖兒正誦讀《石碏谏寵州籲》,突然停下來問她道:“阿姊,為什麼公子州籲有如此多的寵愛,卻還不滿足呢?”
“貪婪無厭是人心啊,恃寵而驕,犯法獲罪,那是咎由自取。”崔纓随口說道。
“那究竟是寵愛錯了,還是權勢錯了呢?”铖兒自言自語嘀咕道,“‘驕奢淫佚,所自邪也。四者之來,寵祿過也’,說得真好!铖兒以後才不做那貪婪之人呢!”
崔纓抿嘴笑着,拿簡書輕輕碰了碰他的頭:“胡思亂想些什麼?将來铖兒做好自己的本分,還怕會犯法獲罪麼?你還不如想想,铖兒為什麼叫‘铖兒’呢?”
“為什麼呀?”
崔纓忍俊不禁,思忖片刻,認真回答道:
“‘铖’的本意是一種武器,你看它是不是有一個‘金’字和一個‘成’字?一則,精誠所加,金石為虧,預示铖兒隻要誠心處世,将來定能感天動地;二則,汝心為金,則堅不可摧。铖兒本人若是塊金子,将來總有一日會發光的,哪裡還怕會埋沒在這亂世呢?”
铖兒笑着點點頭,兩眼放光似的,自顧自手舞足蹈。
“铖兒一定是一塊純金!一定!”
……
暮春時節,每日除了胡亂撥琴,讀書自娛,崔纓還須擔起督管府中弟弟們讀書的重任來。叔父家的兩個堂弟,年長的喚銳兒,年幼的喚銘兒,分别隻有八歲和四歲,而铖兒也不過十歲。府中除了他們兄弟三個,還有兩名外姓男童,也才總角之齡。他們是崔琰的友人公孫方、宋階之遺孤,崔琰視若己出。其中,公孫方當年曾與崔琰一道從學鄭玄。
故而,為了他們五個“混世魔王”的學業,崔纓還真花了不少心思。
她托匠人造來許多稀奇古怪的玩具,當作用功學禮、學樂、學射、學禦、學書、學數的獎勵。沒想到,彈弓、陀螺、風車、毽子、紙鸢、九連環、竹蜻蜓這些,竟然早就在這個時代便流行了,而華容道這樣重排九宮的遊戲,貌似可以追溯到數千年前的河圖洛書文明,更别提什麼秋千、空竹、蹴鞠、擊壤、撥浪鼓、魯班鎖、陶響球、鸠車竹馬了。
崔纓黔驢技窮,隻對古代工匠的智慧佩服得五體投地。
即便如此,弟弟們還是十分歡喜,因為以前叔父在家,可從不許他們玩弄這些“奇巧雜物”。如今她造了出來,辟出後院一塊場地,專門供他們作耍,他們别提有多高興了!
古代念書的小朋友,缺乏課間休息,如今,他們能從她這個阿姊這裡,得到不少遊戲的樂趣,自然在夫子授課時,也很認真聽講。于是崔纓成功說服叔母,讓她替他們隐瞞此事。
每日傍晚,看着弟弟們在後院追逐打鬧,玩得不亦樂乎,心裡真的無比甯靜。
可有時,看着铖兒天真爛漫的笑臉,崔纓又不禁背過身,偷偷抹淚。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這樣的歡樂,絕不會長久,往後數年,她都将與這些骨肉至親分别,隔着巍巍公府高牆,一月難以相見數面。
而這些,他們現在都不會懂。
這次曆史,崔曹兩家,關系微妙,不再以聯姻結緣,卻又比聯姻狠絕。
她崔纓,今時今日,深深感受到家族重任在肩。
清河崔氏三大支族,獨崔霸這家家業凋零,僅存遺孤。以後铖兒長大,定然是要分家别居,他年她若真被賜死了,崔铖一人,又該如何振興家業呢?
“阿姊,你怎麼哭了呢?”铖兒不知何時冒了出來,直揪緊我的衣袖,“是不是铖兒貪玩荒廢學業惹阿姊不高興了?”
铖兒說着就把九連環擲于地上。
崔纓蹲下身,在夕陽下将他緊緊抱住,破涕而笑:
“怎麼會?阿姊這是被風沙迷了眼。铖兒你記住,不管以後發生什麼,阿姊始終是你的阿姊……也許阿姊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但我一定盡我所能,不讓任何人欺負你!”
長姐如母,崔纓在心底暗暗發誓,一定要在這個亂世好好保護铖兒,把他當做自己前世的親弟弟一樣愛護。
铖兒聽了撅起嘴,很是難過,他指着地上的九連環,說:“阿姊,這圈圈套套,我解不開了。”
“可以解的,可以解的,怎麼能輕言放棄呢?讓阿姊試試——”
弟弟們都圍觀上前,過了半晌,他們紛紛笑道:
“哈哈哈,阿姊你也好笨,你也解不開呢!”
“這根本就是死結!”
“對啊,沒人能解開,這圈套真的好無聊呢。”
崔纓暗自嘀咕:怪哉,明明是我做的九連環,怎麼自己反倒解不開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