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峥抱着被卡旭阿姆塞手裡的枕頭,跟蘇和鑽進了另一個屋子。
新屋面積不小,但從矮榻牆上的掉色明星海報、地上的木衣櫃和刷漆成粉色的帶鏡梳妝台,這裡之前住的應該是姑娘。
蘇和說是卡旭的大阿姐,隻是阿姐出去讀書後也在外地結婚了,有了自己的小家,除了過年幾乎不回來。
如卡旭姐姐這般的年輕人,在麗龍也不少,外面的生活的确比麗龍遠離人煙、避世又封閉的生活吸引人的多,這也是這寨子裡,要找出幾個年輕人愈來愈難的緣故。
除卻老人和還沒有獨自生活能力的孩子,極少有正值青壯年的勞力甘願留在這裡。
蘇和也一樣,心都往外跑。
矮榻被卡旭阿姆堆了厚實的被褥,甚至林雙沒好意思用的獸皮也翻出來了鋪在中央。
之前路峥住在母屋時,同吉木四人是一人一個窄窄的棉被做鋪蓋,并排鋪中間餘留縫隙,各自獨立且留有餘地。
而非眼前這種,大而寬敞足夠兩人同躺的魚戲荷花被面。
如果這樣他和蘇和,得躺在同一個鋪蓋上,蓋同一床被子。
路峥下意識想出去把自己的鋪蓋卷拿進來,至于這紅豔豔的魚戲荷花,就給蘇和躺好了。
蘇和卻拉住他的胳膊,“你幹什麼去?外面都要關燈了,還不睡嗎?”
麗龍主都已經洗漱幹淨,有些困倦地打了個哈欠。
今天上午起的太早,下午聽了頓沙提起路峥為學生憂心忡忡的樣子,麗龍主也跟着憂心忡忡起來,怕路峥因為這件事就要離開,午覺都沒能順利閉眼,滿腦子都是要盡快去摘草藥才是。
長在河谷地區的獐牙菜前兩年被外來的藥販子薅的連根都不剩,但蘇和知道,在林子深處偏南靠近溪流的地方,還有一小片碩果僅存。
隻是那地方常見竹葉青出沒,運氣不好還能遇到搭窩的過山風,被後者的毒牙撩一口,就得在家裡等着吃席了,于是少有人往那邊去。
蘇和不能在白天出門,也不能把這樁有點危險的事托付給頓沙,眼巴巴守着太陽下山。
日頭一落,麗龍主就奪了頓沙的鬥笠背起小籃子離開了木屋,冒雨進發,火急火燎,争分奪秒。
現在已然很累了,連滾一滾矮榻的心情都消失了。
“你困了?”
“有點,你還不困嗎?”蘇和賣力撐了撐眼皮,如果路峥不困,他可以再陪路峥聊聊天。
見小神子都快困到冒泡了,路教授不再磨蹭,說出自己的訴求:“這隻有一條被子。”
“這是雙人被,夠大,我們兩個蓋也合适。”麗龍的鋪蓋卷是有分别的,單身狗和有搭襟關系的愛侶怎麼可能睡同一種?
路峥被蘇和的坦蕩打敗了,這小神子是真不把他當外人,對同床共枕這件事沒有半點抵觸。
相反,路峥自己倒成了别扭又矯情的那個,他想說再拿一床鋪蓋更好,也想說自己不習慣和人同睡。
但對上蘇和過于真誠清澈的目光,這些話好像顯得路教授多思多慮,自戀似的想太多,好像神子對他有别的企圖,蓄意為之一般。
路峥倒是沒想多,能和他同床共枕,蘇和心底裡樂開了花,都躺在一床被子裡了,摸一下,碰個嘴巴,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但有這樣雄心壯志的麗龍主眼下是真的困了,他存着和搭襟滾一滾的念頭,也是真的熬不住。
席卷的困意如潮水般淹沒了麗龍主,叫他隻想快點見周公。
窗外又緊着打了幾個閃,卡旭阿姆的聲音從偏房傳來,還是催着卡旭斷網斷電,省的一會打雷把電視燒了。
不等卡旭阿姆來唠叨,蘇和先一步拉滅了屋裡的燈,燈光熄滅的瞬間,一室漆黑。
不是所有人都有麗龍主的好眼神,能夠迅速适應黑暗,
在路峥眼裡,突然沒了光線的屋子伸手不見五指,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更影響他對方向的判斷,找不準蘇和的位置,再加上邁出去的腳步疑似踢翻了地上的痰盂,叮鈴哐啷的聲音叫路教授如稻草人一般僵硬在原地。
蘇和就在路峥左手邊,他看見路峥如石雕般凝固,邁出去的步子又縮回,于是及時伸手将那要咕噜遠去的痰盂摁住擺正,轉個身湊到路峥身前,凝望男人的喉結與下巴,輕輕問:“你看不到嗎?”
漆黑之中,路峥看不到,除卻視力之外的感官卻放大了數倍。
他能感覺到溫熱的鼻息撲到脖頸,感到蘇和其實近在咫尺,甚至這距離超出了正常的社交範圍。
古闆的路教授想往後一步,卻被人一把攥住胳膊。
“你身後有洗手架,這個碰倒了,動靜就太大了,阿姆會過來的,”蘇和主動道:“我帶你去矮榻吧。”
路峥沉沉的視線落到眼前小神子隐約可見的輪廓上,半晌:“好。”
扶在小臂上的手緩緩下移,神子又涼又細的手牽住了路教授的手腕,好像在教孩子走路似的,溫聲細語道:“大膽往前走吧,我幫你看着呢。”
路峥覺得這處境有點好笑,從小的生活習慣和順遂的人生叫他壓根沒有依賴别人或等待他人援助的習慣,大多數時候,他都樂于靠自己悶頭去解決問題和打破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