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雙其實起完哄就有點後悔了,一方面是蘇和的表現看起來太純粹,像個面皮薄的,局促的樣子搞得林雙愧疚十足,好像他惡意去捉弄人家似的。
另一方面,是他義父那帶着壓迫感和威懾力的眼神刀子似的戳到了他的臉上,盯的林雙臉蛋子火辣辣的。
這一刻,林雙真後悔,不該一時嘴快。
看清在蘇和沉默的那十幾秒中路峥愈發冷的臉,林雙深知延畢的噩夢可能真要落到他腦袋上了。
“别聽他們胡說。”路峥擡手,想輕輕拍拍那看起來有些局促的小神子肩膀,又覺得這樣貿然的觸碰不妥,将手背在了身後,“他們在開玩笑。”
林雙立馬附和:“對,我是在開玩笑。”
趙徐之沒有林雙那麼有眼色,他覺得自己還怪有禮貌嘞。
轉念一想,他們路導又沒有真的和這麗龍主結婚,叫師公确實為時尚早。
孩子傻笑,“嘿嘿,是開玩笑。”
這茬就這麼揭了過去,林雙這人擅長交際,很快就和蘇和熱絡地聊起來。
大多是他在問,蘇和在回答,礙于路峥還在場,林雙沒敢問太露骨的問題,諸如‘你怎麼就看上我們路導兒了’、‘我們考察結束,你跟着我們一起走嗎’之類,他問的是蘇和從前的經曆。
綠林小野人的人生,林雙很好奇呐。
出人意料的是,林雙和趙徐之乃至路峥,都以為蘇和是壓根沒上過學的。
畢竟蘇和這種角色,看起來實在是像一出生就被高高供起養在部落深處。
與世隔絕的小野人,應該沒有課業、考試、成績諸如此類普通孩子的苦惱。
“我上過學,但隻上到初中。”從蘇和十五歲起,因為習俗與傳統的緣故,他再也沒有離開過林子,學業也隻能中斷。
不過,不繼續上學也不等于蘇和是個文盲。
他有好好聽其他上過學的阿姆們或從城裡回來的大學生給他講課的,可多人誇他聰明了。
但如果重新給蘇和一次選擇的機會,在十五六歲人生的岔路口,他應當會堅定選擇念書。
讀書考大學,是他離開這個小地方的唯一辦法,也是他見到麗龍之外風光的唯一途徑。
可惜的是,小地方教育資源匮乏,師資力量薄弱,蘇和足夠聰明,卻也不是天才的程度。
他的上限,或許還不如林雙和趙徐之這種在教育資源雄厚的地區考學的人的起點。
這話題聊着聊着,就顯得蘇和有些可憐見了,也顯得林雙他們這種毫不珍惜自己學習氛圍與機會的人太狂妄了。
林雙和趙徐之對視一眼,決定等從這部落出去,這學期一定要發兩篇期刊,不能再這樣渾水摸魚地混日子了!
好好學習,才是正道。
年輕人七嘴八舌聊着時,路峥一直沉默,他不插嘴,活像群聊已掉線。
但實際上,路教授捕捉到了蘇和所講的每句話。
他對蘇和有好奇,甚至對蘇和背後的麗龍族傳統也生出了些興趣。
向來很少對别人的經曆共情的路峥,有幫蘇和繼續上學的念頭。
以蘇和的年紀,本來就該是坐在課堂裡規矩讀書做題的時候,而不是在這遠離人煙的雨林部落中,活成一尊麗龍文化的活化石。
但路峥沒來得及開口,因為卡旭端了熬好的藥汁進來,張羅讓趙徐之趁熱灌下去,還有麗龍主的紅糖姜湯。
被麗龍主辛苦摘來的獐牙菜洗淨後整顆下水,大火煮,什麼佐料也不加,沸騰兩次後盛出來,黃綠色的湯聞着是一股植物清香。
林雙說看着像菠菜湯,還是綠色有機的,眼一閉就下肚了,但趙徐之不敢喝。
“這——”趙徐之是西醫黨,能吃膠囊打針挂水,就絕不考慮苦澀的中成藥,而且這直接用植物煮水,也不像是中醫的作風,反倒像部落傳統中屬于糟粕那一部分和怪力亂神牽扯的‘巫醫’,“這真的能喝嗎?”
“可以的,我們麗龍醫書裡有記載,”蘇和鼓勵地看着趙徐之,勸道:“少量的須白牙煮水,可以健胃,對肝也有好處,喝下去你的肚子就不疼了,也不會一直拉肚子了。”他的搭襟也能少些擔心了。
蘇和是心疼路峥。
雖然麗龍主壓根不知道“心疼”是什麼意思,但頓沙說他做這些事,就是在心疼搭襟。
“導兒——”趙徐之向路峥求助。
上午在頓沙提起這件事時還不耐煩的路峥,這次選擇忽視了他學生的呼救,“試試吧。”
路峥不清楚獐牙菜的藥效,但清楚這種植物肯定沒毒,吃進肚子裡也不會怎樣,所以才敢開口叫趙徐之喝,萬一有效呢?
趙徐之意識到自己今天注定是烽火戲諸侯的犧牲品,他們導兒妥妥是色令智昏無可救藥!
隻能深呼吸一口氣,捏起鼻子把那一碗草湯子灌下去。
又熱又苦又澀的湯水填充了他隐隐作痛的胃,放下碗,趙徐之還撐的打了個嗝,一股草味。
體會了一把牛馬味覺的趙徐之蔫哒哒躺回矮榻,在被信任的導師“背叛”的悲苦中閉上眼。
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不過二十幾分鐘,剛剛還絞痛翻湧的胃,隻剩下暖洋洋、水喝多後的飽脹感。
不痛也不想吐了。
神奇嘞!
見趙徐之肉眼可見氣色紅潤,也不捂着肚子哼唧了,還使勁擤鼻涕的林雙立馬撲到神子的膝頭,求麗龍主賜他一顆能治鼻塞的仙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