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爾薩的話裡帶着怨氣,他又往前邁了一步,灼熱的視線撩過蘇和衣領外刮了膩子似的雪白脖頸,沒在上面見到什麼可疑斑駁,才收回不妥當的目光。
他今天氣沖沖來找蘇和,就是提防蘇和順着麗龍人開放的傳統,兩廂情願之下真去和那個外地男人做出進樹林子的糟心事。
蘇和遲鈍,并沒察覺普爾薩語氣裡的醋和嫉妒,他單純的以為這自小最好的朋友是來祝賀他,以及關心他‘愛情事業’進程的,“還沒有,他看起來有點害羞,頓沙說外地人都是含蓄的,要培養感情,慢慢來。”
在蘇和所經受的教育裡,和自己的搭襟做那檔子事情是名正言順且沒什麼好臉紅的。
倘若今晚他和路峥不是還處于蘇和單方面祈求的狀态,而是對方真的滿心歡喜接受了他的花冠,願意成為他人生裡第一位搭襟,那蘇和會毫不猶豫将人帶回自己的木樓,把該做的都做了,從矮榻頭滾到矮榻尾。
麗龍人,主打一個速戰速決,以免夜長夢多。
但現在,不是自己上趕着粘着人家嗎?
一聽蘇和要跟那個男人‘慢慢培養感情’,如此屈尊降貴自降身份,普爾薩更沒好氣,“你為什麼偏選一個外地人,你不知道他遲早要走?”
“我知道啊。”今夜已經是第二個人來問蘇和這個問題,“就算他要走又如何,他是我當時在人群中看到最與衆不同的那個,我隻想把花冠給他。”
這句話是真心實意的,隻是蘇和還不明白當時阿姆說的‘最亮眼’還有一個前提尤為重要——心動。
并非是瞧見隻外地泥猴,覺得稀奇。
“你該找一個能一直陪着你的人。”普爾薩不平道,他真心為蘇和好,蘇和不選他,也不當選一個遲早要離開的人。
分離總歸是叫人不舍的。
自小相識,普爾薩親眼看着幼小的蘇和,是如何孤零零成長的,他在各家阿姆手裡輾轉生活的,沒有親人,也沒有手足。
明明就連樹林裡的望天樹都有鳥雀作伴,普爾薩的小馬駒在馬棚中有一大夥的兄弟姐妹,隻有蘇和一直都是形單影隻的。
長久以來的孤獨,加上住進木樓後的與世隔絕,叫蘇和漸漸從小時候會因為普爾薩沒在下學的時候等他一起收拾書包而暗地裡掉眼淚,變成了現在這般誰看都要誇一聲乖巧聽話懂事的模樣。
他不吵不鬧,也從不向那些看似是他的依靠、家人般的存在提出自己的需求和願望。
就好像,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蘇和已經清晰明白他的人生就是随水流打轉的無根浮萍,憑東風飄搖的飛絮,從哪來的将要到哪去,他自己都不知曉。
他隻知道沒人能白白給他做倚靠。
這樣成長起來的蘇和,也從沒經曆過至親至愛的離别,他不懂,真正的分别是苦澀又沉痛的。
隻見麗龍主比天上月亮還亮的眼睛彎了彎,“哪有什麼一直,我們麗龍人不信這些。”
就連頂天立地如神迹一般生長的登雲樹都有轟然倒塌的一日,人這般渺小又轉瞬即逝的生命,哪裡來的永遠?
普爾薩撇撇嘴,“我相信。”
他小學時寫在老師發下來的心形便利貼上的願望,便是永遠當蘇和身邊那個人,無論是什麼身份。
因為他再也不想看到蘇和因為孤獨掉眼淚的樣子。
普爾薩寬慰自己,路峥是個外地人,遲早要走,笑到最後的,還得是一直陪在蘇和身邊的他。
這樣一想,普爾薩舒心了,哥倆好地撞撞蘇和的肩膀,“我今天要住在你那,天這麼黑,我萬一認錯出林子的路,走到山裡就完了。”
蘇和點頭,“我也覺得,更何況你阿爸發現你這麼晚才從林子裡出去,肯定要罵你。”
普爾薩的阿爸是塔木族的族長,十裡八鄉有名的暴脾氣,家裡三個兒子,一個貼心的小棉襖都沒有,因而他對孩子們的教育極為火爆,能動手的事情絕對不動嘴,普爾薩皮,自小被打大,還要靠蘇和給他帶擦傷口的藥。
現如今普爾薩的弟弟亞玎待遇好了些,可能因為老族長年紀大了,賣力揮棍子會閃了腰。
蘇和擁有搭襟的第一天,身邊矮榻上睡的人不是自己的搭襟,而是自己的青梅竹馬。
普爾薩對這樣的安排也很滿意,畢竟現如今,距離蘇和最近的人還是他。
就那個名義上的外地人搭襟,連蘇和的矮榻都沒摸到過呢,而他們兩個從小到大不知道擠在一起睡過多少次覺了。
這麼一想愈發得意的普爾薩草草收拾一番後就呼呼大睡了。
躺在矮榻另一端的蘇和卸掉了滿頭裝飾,黑發鋪陳在背後,像一團紗。
他揉着被壓的沉痛的腦瓜,回味傍晚時發生的一切,雖然有波折,但今天的确是蘇和這麼多年來,最開心的一天。
路峥是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