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和依舊牽着路峥的手,好像這樣,是他們作為一條船上的盟友的證明。
“你住在哪?我送你回去。”意識到天色已經不早的蘇和要盡到一個搭襟的職責。
路峥應當是借住在卡旭家,他的确不認得路,要靠神子送他回去。
雨林的夜晚也很熱鬧,人簇擁的地方有生活的火光,而人居所之外是看不見顔色的黑暗,和白日裡濃淡相宜的無盡綠色迥然不同。
在沒有光亮的地方穿行還要注意腳下,說不定就有從哪蹦出來一隻小樹蛙,又或者鬼鬼祟祟爬過腳面的蜥蜴。
路峥不知道怎麼拒絕一個比起他而言,看着過于弱不禁風的男孩子展示紳士風度。
隻見蘇和一邊打着手電,一邊拉着他的手,然後毫不留情踢飛腳下擋路的小臂長蜈蚣。
這小神子比表象看起來勇猛的多。
看不見盡頭的小路過于安靜,路峥不想再聽蟲鳴蛙聲乃至自己的心跳,他打開了話匣子,“你剛剛十八歲?”
“是,應該是今天。”蘇和舉着炮筒似的手電,脖子直溜地昂着,體态端莊,很有麗龍主的架勢。
他已經适應了腦袋上的花冠,這沉重的東西讓他看起來和路峥的身高差的不至于太多。
“應該?”
“我不記得我的生日是什麼時候,這是阿祖告訴我的,但阿祖其實記得也不準确,你看到了,她已經很大歲數了。”阿祖從前給蘇和講起阿圖盧的故事,十個裡面有八個跟蘇和自己看來的有出入,就算是身體康健,人随着年紀增長記憶力或多或少都會減退。
“阿祖是你的奶奶?”
“不是,阿祖應該算是我的姥姥,但我們之間沒有血緣關系。”麗龍是母系社會,蘇和小時候是阿祖養育大的,也算是麗龍衆多善心的阿姆一人一口糧食,一人一塊布料拉扯大的,因為蘇和沒有自己的小家,他孤零零的,沒有親生的阿姆。
路峥沒想到蘇和沒有母親,他本以為剛剛那場面,就已經是見家長了,誰知道見的都隻是一些不相幹的鄰居,“那你的父親呢?他也不在這裡嗎?”
蘇和依舊搖頭,“我不知道我的父親是誰,不過我想他不是麗龍人。”
麗龍小孩其實不是太在意父親這個存在,畢竟也不會養在阿父家,都是打小跟着阿姆生活的。
但麗龍男人不會因為這樣就對自己的孩子坐視不管,相反他們會更加勤懇,為了讓自己的孩子成人、成婚等重大人生節點時,有一頭牛,一頭羊而努力。
所以蘇和一直覺得他那十幾年來未曾露面的父親不是麗龍人。
因為他毫不負責,始終都沒有出現在過蘇和的人生裡。
“你呢?你從小跟着父母一起生活的?”蘇和看到電視劇中住在城市裡的小孩子都跟着父母生活,大約除了麗龍人,這世上沒有哪對夫妻是分居成習慣,男人并不住在小家裡的。
“不,我是跟着奶奶生活。”
“為什麼?”就像路峥第一次從蘇和這裡得知麗龍奇怪的風俗,蘇和也是第一次聽麗龍外的人說起家長裡短,他好奇的很,一個活生生的人帶給他的感觸和電視機、廣播、書籍中得到的片面理解全然不同。
“我的父母很忙,他們有各自的工作。”
路峥的母親薄桉是個頂尖的女強人,家族企業繼承人,她在路峥小時候總是天南海北世界各地的飛,一個月能見到一次面,都是好的時候,還好路峥和她長得像,哪怕半年不見面,也能認出來是親生兒子。
而路峥的父親路文遠同為大學老師,工作聽起來不是很忙,壞就壞在路文遠是個深沉至極的民俗愛好者,除卻上課的時候,空閑假期往各地人文風貌特殊的地方鑽,不着家是最常見的情況。
路峥如今對植物的偏執,或許就是從父親身上繼承來的。
大約也是因為這樣分散且各自獨立的家庭關系,無論成年後的路峥想做什麼,他的家庭都不多做幹涉。
好在,路峥曾做出最出格的事情,也就是在國外拍下幾盆天價蘭花,又或者為了看一隻瀕臨滅絕的鬼蘭,獨自一人背包進入自然保護區之外的原始沼澤區。
那地方才是真的人迹罕至,信号斷絕,加上詭谲的氣候和總是失靈的導航,隻差一點,路峥就真出不來了。
這件事知情的人尚且心有餘悸,但路峥特殊,他覺得自己得到的遠比失去或差點失去的東西多。
這種‘值得’叫他記憶猶新,并在多年後的今天,他再度有了這種感覺。
路峥看着那拉着他的手認真清理腳下路障的小神子,他清楚意識到,自己并不會後悔今天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