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彧去佛羅倫薩了。”
“我知道。”李絮點了點頭,聲線柔和,“我同學跟我講了。”
“你這樣躲,有用嗎。”言漱禮語氣淡淡,不留情面地指出,“他要查你的航班和入住記錄,分分鐘的事。”
“我知道。”李絮還是那句,但态度并不敷衍,反而沖他笑了笑,“拖得一天是一天,我也好多做準備嘛。”
言漱禮眼底湧動着晦澀情緒,像是亟欲說些什麼,但終究沒有說出口。
走走停停,又遇窄窄的十字路口,紅燈閃爍,靜靜讀秒。
他們前面等着一對身穿制服的高中生。青春鮮活的少年少女,單薄的肩膀彼此挨蹭着,像兩株蓬勃的綠植,共撐一把小小的透明雨傘。
或許是以為周遭無人,又或許是根本就不在意。男孩趁女孩仰頭說話的瞬間,飛快低頭啄了啄她軟乎乎的臉頰,又飛快分開,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兩個人都不講話,各自望向不同方向,但又同時笑了出來。
正是做什麼都會留下回憶的好年紀。
信号燈來回轉變,下一個三十秒,輪到李絮和言漱禮耐心等待。
然而他們當然沒有親吻與羞赧的理由。
便隻是不遠不近地一起站着。
“好懷念。”望着少年人漸遠的身影,李絮不由輕輕感慨,“雖然高中記憶實際上也沒有多美好,但看着他們這麼年輕,還是好懷念。”
言漱禮沒有接話,握傘的手骨節分明,不着痕迹地向她的方向傾斜。
李絮看着這雙手,忽然想起它更青澀時,放在黑白琴鍵上的情形。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音樂課期末考核之後有一次聚會,我說過喜歡你?”
猶如一枚投入湖泊的石子,深深淺淺制造漣漪,她倏忽沒頭沒尾地提起高中時期的往事,“好久遠的事,你應該沒什麼印象了。”
有車從他們身後駛來。燈光像曳光彈擦臉而過,映着言漱禮的面龐,一時明,一時滅。
那雙琥珀色的眼眸低垂地注視着她,在雨夜裡,宛若一灘冷燒的火。
“記得。”他沉聲,“你說出口不到五秒鐘就反悔了。”
“國王遊戲嘛。誰叫我們兩個抽到爛牌。”提及舊事,李絮不免笑了笑,“當時他們那麼誇張地起哄。我怕被當真了,惹你生氣,當然要馬上道歉。”
“你也說了是遊戲。”言漱禮無波無瀾地睨着她,“我為什麼要生氣。”
“雖然不到那麼嚴重的程度。”李絮思考了一下,“但無端端被不熟的人接近,一般人都會感覺冒犯吧。”
“沒有。”言漱禮口吻淡然,“别亂揣測别人的想法。”
“好吧,你比我想象的大方,是我以己度人。”李絮從善如流道歉,轉而玩笑似的坦白,“不過那時候我是真的喜歡過你。也算是借着遊戲懲罰,鼓足勇氣說出口了。”
一陣疾風過路,枝桠間積蓄的雨簌簌落下。
讀秒完畢。
綠燈亮起。
言漱禮卻沒有向前邁步,冷眉冷眼駐在原處,視線向下掃,從她白得發光的腮頰,略有酒意的眼眸,到說出荒唐言語的嘴唇。
“怎麼,很驚訝?”李絮似笑非笑地側頭回望,“青春期少女心萌動,我們學校十個女生有八個喜歡你,我跟跟風,喜歡上你也沒什麼出奇吧。”
他年輕、英俊、聰明、高大而耀眼,具備一切被仰慕的特質,卻又分明不會向下俯視。
那種單方面的悸動,就像一個不斷蘸水寫下的名字,一邊寫,一邊消失。
“你說這話。”言漱禮神色很冷,聲音更冷,“你自己信嗎。”
“為什麼不信。”李絮俏皮地聳了聳肩,“我本來就是這麼俗氣的人啊。”
一副百無聊賴追憶青春,又輕而易舉釋懷的灑脫模樣。
全然不顧自己會給别人帶來什麼困擾。
言漱禮不發一言,下颌線忍耐地收緊了,不願再看她多一眼。
“不過都已經過去好久了,像上世紀發生的事,來得快,去得也快,沒什麼大不了的。我也隻是突然想起來了,随口說說而已,請你不要在意。”
李絮見好就收,很快收斂神色,一本正經地請求諒解,“我過幾天也要回意大利了,希望畢業之後可以順利留在那邊工作。除了下個月思思的婚禮,往後,我們大概也不會有機會再碰面了。”
一番話,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讓她說盡了。
“你想表達什麼。”言漱禮生硬道,“怕我纏着你,捉住那晚的事不放嗎。”
“當然不是。”李絮垂下眼睛,回避似的微笑着,“我雖然俗氣,但也有自知之明,臉皮也很薄的。”
言漱禮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聲音低冷而清晰,“那就别再說這種違心的話。”
流緒微夢。
雨的氣味黏黏的,像一場無法溶解的幻境。
李絮心髒高高懸空着,心底那根脆弱的弦在顫動。
信号燈又變了一輪。
他們身後的行人都已往前越過了。
徒留他們在這窄窄路口,又再浪擲時間,等待下一個三十秒。
“言漱禮。”
在雨滴打落傘面的細微聲響中,李絮很輕很輕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輕浮。”
風從梧桐的罅隙之中産生。
像一張鋪天蓋地的網,溫柔而厚重地覆蓋住他們的身影。
言漱禮沒有表現出什麼情緒。沉默許久,才居高臨下地用手碰了碰她被拂亂的發絲,指腹柔軟地擦過那枚冷硬的唇環。
“我覺得你很沒耐心。”
他眉目沉沉,漠然低聲,隐隐飽含某種指控。
“喜歡人,喜歡到一半就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