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李絮從小就有自己長得好看的認知。
她的母親羅躍青,年輕時在亞港選美拿過名次,也上過熒幕演過幾部電影,容貌之姣好自不必說。她的父親李兆霖,風流薄幸,品性自私,但單論外形,也可稱一句端正俊朗。
李絮取好擇優,繼承了父母出衆的相貌與優越的骨架。
她美得野蠻又有風情。臉小,且五官精緻。高挑,且骨肉停勻。不需挑任何角度,或依恃氣質裝扮之類的托辭,是明豔得最無争議的那類濃顔美人。
中學之後,她改掉眼淺的壞習慣,學會裝作不在乎。遇到不懷好意的目光,就挑挑眉,拿那雙漂亮眼眸似笑非笑地睇過去,輕易僞飾成漫不經心的假象。
再加之她穿了唇環,野莓色的軟嘴唇正中,銜住一圈冷硬白金。
與溫順絕不相關的阿芙洛狄忒形象,就這麼極具攻擊性地紮進眼底,令任何人都沒有辦法忽視。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好看到一定程度的人,往往擁有許多隐形特權。雖不能令人一眼就喜歡,卻也很難令人一眼就讨厭。
然而,言漱禮應該是不怎麼喜歡自己的,李絮尚且有這個自知之明。
用“讨厭”來形容不太準确。讨厭是要耗費心力的。她在言漱禮心裡,遠遠沒有那麼強的存在感與那麼重的份量。
姑且,她猜,更像一種懶得正眼相看的輕蔑。
畢竟他們本來就不算一個世界的人。
美對金字塔頂端的那部分人而言,也從來不是稀缺物,而是貨架上明碼标價、可供任意消費的廉價商品。
夜色雖濃。
将岸陸分割開的湖泊卻小,近得直直撞入彼此眼底的距離,不足以讓他們有默契地假裝視而不見。
言漱禮個高腿長,将近一米九的身量,穿一身極簡的黑。防水沖鋒衣配運動短褲,頭戴式耳機挂在頸間,斜挎一個大容量戶外運動包。
看方向,似乎剛從小區會所出來。
麓月府的戶型裝修,健身房和觀景泳池算是每戶标配。但會所設施更齊全,不僅提供24小時營業的射箭、網球、攀岩及拳擊場所,更配備專業教練服務。
陳彧與言漱禮住在鄰棟,夜間偶爾會過去打網球,跟李絮視頻時,鏡頭不經意帶到過幾次言漱禮。李絮知道他有打球的習慣。
這會兒大概是剛剛結束對練,李絮所在的玻璃花房,是他步行歸家的必經之路。
與陳彧那種平易近人的倜傥不同。
言漱禮欺霜賽雪,氣質鋒利,整個人壓迫感很強,帥得極不耐煩、極有距離感。
你同他打招呼,他會颔首回應,展示基本的社交禮儀與紳士風度。但一旦超過這個基本标準以外,他其實連一個友好客套的假笑都懶得施予,疏冷得高高在上。
他們中學在同一所國際學校,陳彧和言漱禮比李絮高一個年級。往前追溯至第一次在琴房碰面,截止到認識第七年的今天,期間不多不少數次聚會偶遇,李絮從來沒得過言漱禮一張笑臉。
約莫也有兩人關系淺薄,并不相熟的原因。
他們之間唯一稱得上有聯系的點,隻有陳彧。
言陳兩家是世交。往前數,女眷之間沾親帶故,勉強又算遠房親戚。陳家經營的富邑集團,核心業務為酒店連鎖及房地産置業。言家創建的普德控股,則是一所生命科技藥企,旗下主營制藥、醫療器械及消費品闆塊。
陳彧家世背景已算顯赫,個人條件已算拔尖。
而言漱禮甚至處處都更勝一籌。
他們同齡,算是表兄弟,從小到大讀的學校都是同一間,就連在波士頓租的公寓都在同一個社區。同圈層相識那麼多年,家族有往來,又無利益競争,關系理所當然維持得緊密。
言漱禮對社交不感興趣。陳彧則喜歡熱鬧,每每回國組織舊友派對,都會邀言漱禮一起。言漱禮偶爾也會興緻缺缺地參加幾次。
李絮在這種場合的角色定位,通常是狐假虎威的邊角料——陳彧的便宜妹妹,或者霍敏思的漂亮跟班。
她誰都得罪不起,是以對誰都一副懶懶散散笑模樣。開場裝模作樣喝幾杯,巧笑倩兮敷衍幾句“是呀”、“好呀”、“真的嗎”,随後就找借口走開,意興闌珊地躲角落尋清靜去。
這個角落,通常都有固定的另一個人在觊觎。
那就是言漱禮。
李絮其實很難理解。和自己不一樣,以言漱禮的身份地位,整個圈子差不多都圍着這少爺轉。他既不愛玩,又不需求這種談不上有效的被動社交,為什麼還要勉強自己來參加不喜歡的派對?
或許這就是高嶺之花沾沾煙火氣的方式吧。
李絮揣測不來天才的想法,索性不當回事。實在在無人處碰見了,躲不開,也不忸怩,就眉眼彎彎抿出梨渦,不卑不亢向他舉杯問好。
言漱禮看起來沒多願意搭理她。
隻一如既往冷冷颔一颔首,拿那雙波瀾不驚的琥珀色眼睛乜她幾秒,就漠不關心地移開視線。
作為為數不多知道李絮和陳彧戀愛關系的人,按理說,言漱禮和李絮的關系應該比陌生人更熟悉些。
事實卻并非如此。
除去在派對角落互相視對方為空氣的默契,以及在中學一起上Higher Level音樂選修課的那段時間,李絮幾乎沒有什麼與言漱禮相處的經驗。
上回這樣單獨二人面對面,還是她飛波士頓,落地遇見大雪,陳彧有事被絆住,臨時拜托言漱禮去洛根機場接她。
回想起那次坐他副駕,那種度秒如年的無止境沉默,李絮又有點想歎氣了。
高大的陰影逼近。
言漱禮越過湖泊,走到了與她四目相接的距離。
不可能由這位大少爺主動開口打招呼,理所當然的事。他願意沿途停步,而非目中無人地直接走過去,已算格外賞光。
李絮心底無奈,面上卻不顯,浸在夤夜流淌的冷氣中,美目盼兮地沖他笑了笑。
“好久不見,Leon。”
她聲音輕而脆,風衣下擺獵獵翻飛,被凜風吞掉些許尾調。
頓了頓,怕夜色昏暗,他貴人忘事,認不出自己是誰,又善解人意地補充一句,“我是李絮。”
言漱禮面無表情,像過去每一次見面那樣居高臨下地審視着,好似覺得她講了句莫名其妙的廢話。
“我知道你是誰。”
聲音冷而低沉,亦如其人。
李絮好脾氣地抿出一個淺淺梨渦,沒戳穿之前有幾次,他根本就記不起她究竟姓甚名誰。
約莫一年不見。言漱禮将短發修得更利落,以實用為第一原則,毫不遮掩地露出額頭與眉骨。沒有任何贅餘修飾,反而顯得五官更立體,輪廓更深刻。
或許也有遺傳了一部分日耳曼血統的原因。他的瞳孔隐隐約約呈現一種剔透的琥珀色,本該是暖亮的,實際對視時,卻又總感覺冷峻,像極了日光底下不肯消融的雪與冰。
李絮喜歡這雙眼睛——當然,隻是純粹出于審美的角度——但也不敢明目張膽多看。畢竟自己在對方眼裡觀感并不怎麼樣,實在不好唐突。
于是她維持着公式化的微笑,不露聲色避開眼神接觸,将視線放低,集中在那枚猶如松科植物果實的喉結上。
對于不得不應付、身高差異又較大的聊天對象,這是非常行之有效的方法。李絮試驗過數次,對方幾乎不會發現她在偷偷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