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柔哲自夢中驚醒,洞月花窗上搖曳着凄風殘影。
夢中景象已然模糊不清,隻依稀記得冬亭雪痛苦地捂着肚子拽住她質問:“為什麼要騙我?”
“柔兒可是夢魇了?”君珩将她冰涼的手放于自己胸口,又重新裹緊了被衾,将她牢牢環于懷中。
許是年關将近,君珩近日總是忙到深夜才進福甯宮,還不讓雲柔哲等他。
有時她确也不知他是幾時回來的,直到半夜醒來才發現他的臂膀在自己枕下。
大約是真的累了,晚上也睡得比以往更沉些,但這次他還是跟着醒了。
“倒也不算,把阿珩吵醒了。”雲柔哲略帶愧疚地輕輕摩挲着他胸前的衣襟。
“是不是朕最近回來得遲,讓你更加睡不好。”漸漸回暖的纖嫩素手被溫熱的大掌握住,隻是這樣輕撫于他而言也已是誘惑。
“沒有~隻是臣妾今日在禦花園中碰見了德妃,想起百日宴私藏胎發而搜宮一事……或許她隻是過于在意能否生出皇子,皇上得空也應多多安撫,以免她再做出什麼危險的事來。”
“德妃害了你這麼多次,柔兒怎得還這樣惦念她?”有力的手臂向下縱伸着将她的細腰盈盈一握,似在宣洩不滿,“柔兒不吃醋也就罷了,怎麼還總把朕往外推?”
“隻是同為女子,能感同身受懷胎生育的辛苦,德妃又是那樣驕傲的性子,怕她終有一日會對皇上由愛生恨。”
君珩每每盼着她對自己撒嬌耍性,她總是如此認真冷靜。
“聽聞女子隻會為心愛之人生子,果真如此嗎?”
“也不盡然,宮中權勢和榮寵交織,恐怕更不純粹。但或許不願生子極有可能是因為不夠愛吧……”
聞她語間感慨良多,腰間手臂收得更緊些,薄唇蜻蜓點水于她的額鬓。
“柔兒,是不是朕最近疏忽你了?”
懷中人兒輕搖了頭,“臣妾隻是擔心,德妃和腹中胎兒會被冬家利用。”
“朕已有辦法扼制冬家,柔兒不必煩擾。”溫暖的手掌摩挲着她後首的長發。
“阿珩的計劃,可否說與我聽?”多日來一直沒問出口,現下也許是合适的時機。
然而他的呼吸在黑暗中凝然一滞,腦中閃過秋狩時吞沒他們同居營帳的火舌。
“深夜不宜多思,柔兒若是不想睡的話……”寬闊的胸膛被手肘半撐起遮住她頭頂的帷帳,埋首頸間的呼吸已變得炙熱,“不如朕陪你做點别的。”
大約她真是他的解藥,明明已身心俱疲,卻對她愈發渴求。
寸寸愛撫百般溫柔,每每攪碎帳中一輪風月,滿是對她的疼惜。
*
“雲海塵清,山河漫影,桂冷吹香雪(注①)。……果真是要入冬了。”
雲柔哲捧着詩集坐在鏡花宮的殿檐下,擡眼見容妃一雙玉手巧然撥弄着琴弦,沐貴人将垂絲寒菊和玉簪花新插了瓶,霎時耳目生香,歲月悠然。
“是啊,快到年關了,内務府送來的賬冊我已看過,就剩下置辦年節禮宴的用物和各宮賞賜還有幾處要與姐姐商議的~”
腳邊暖爐上煮着紅棗桂圓茶,烘着新鮮甘薯和闆栗,随着炭火明暗發出陣陣甜香。
“傾兒費心了,今年北疆諸國和南香國都将來京朝賀,既要節儉用度還要顧及瑜國萬朝之都的體面,實在是多虧了有你幫我。”雲柔哲把書扣在膝上,親手給容妃剝起了栗子。
“姐姐才是熬得眼圈都發烏了。”容妃欣然接過栗仁塞進嘴裡,“不過家裡來信說,最近姚将軍仿佛頗得皇上青眼,似乎與冬家也走得很近。”
雲柔哲垂眸沉思,君珩怕是已想好了對付冬家的計策,但對她隻字未提。
“前朝之事咱們不便幹涉,倒是我見妤貴人近日總是悶悶不樂,似乎不如剛進宮時嬌豔開朗了。”
“妤貴人是姚将軍愛女,隻可惜錯信了以色侍人的路子,不知上次開導她的話有沒有用。”容妃一面将烤好的甘薯拿給沐貴人。
“嫔妾倒覺得妤貴人看似貌美嬌縱,實則品性純真,或許正因發現自己誤入歧途而迷茫懊惱。”沐貴人眨着杏眸,心思靈敏。
“這時最易被左右心智,咱們下次去良貴嫔宮裡也去看看她吧。”三人相視微笑點了頭。
“娘娘,錦貴人和景貴人來了。”绫葉上前禀報時,荷衣已引着兩位貴人進了宮門。
“叨擾兩位娘娘了,嫔妾們想在年前做些香囊枕頭,頭一個想到的自然是四季如春的鏡花宮,不知可否讨些幹制的花瓣香料回去?”行禮過後,景貴人滿面堆笑。
“自然是有的,我見妹妹已帶了針線繡具,不如就在鏡花宮一起做吧。”容妃從座上起身,示意宮女将檐下用具移去内殿。
“那便是嫔妾們的福氣了,嫔妾還從太醫院讨了些藥材,等下送來做成藥枕也好~”景貴人和錦貴人别有意味地對望了一眼。
“早有耳聞錦貴人繡技了得,今日親眼所見,果然巧奪天工。”三名貴人圍坐圓桌邊,景貴人不吝贊美着,令錦貴人眉眼愈發得意。
“妹妹謬贊了,不過我繡制的屏風确實一直放在聖乾宮寝殿裡,皇上天子之軀何其尊貴,貼身用物總是要親手裁制才能妥帖……”錦貴人忽然意識到自己其實從未見皇上貼身用過她送的任何繡品,竟被引着在日日與皇上同寝的宸妃面前一時誇口說出些不知輕重的話。
雲柔哲眉心微動一瞬,轉而面色如常地與容妃繼續讨論着刺繡紋樣,錦貴人悻悻噤了聲。
“宸妃娘娘您原來在這兒啊,可讓皇上好找——”卓公公自門外躬身而入,明黃色朝服龍袍的身姿随即步入殿内。
衆妃起身給皇上請安,君珩略一揮手,示意容妃不必讓出軟榻,徑直走到雲柔哲那一側攬着她坐下。
“果然宸妃娘娘在的地方,咱們也能沾光見着皇上。”景貴人鞠着笑面打趣,引得衆妃皆笑意盈盈,唯有錦貴人撇嘴不悅。
“皇上尋臣妾可有要事?”
“昨日南方新貢了金絲血燕,皇上念着娘娘畏寒,今早上朝前便命禦膳房加了雪蓮和冰糖炖煮,下朝後一路上又用火爐煨着,現下還熱着呢。”卓公公從宮人手中親自接過玉碗放于軟榻旁的桌幾上。
“臣妾謝皇上關懷,可現下正繡到一半占了手,不如等會兒回福甯宮再用吧。”
殿中妃嫔五個,燕窩隻有一碗,雲柔哲隻得婉轉推拒。
君珩微皺了眉,似不滿她的淡然疏離,手臂自身後繞過她的腰拿起碗盞,舀了一勺放于唇邊嘗過溫度,然後送到她的靥邊。
“朕看着你進一些,便回去批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