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如何去說方之清和舒芸的故事呢?其實這些,舒顔快要不記得了。
從她記事起,不,應該是從她特别特别小的時候,她就能感受到,母親過得并不好,而自己,也不受奶奶的喜歡。
印象中的奶奶,會拿着一串佛珠,那佛珠又黑又亮,會客時她的手像是鐘表一樣準,一秒一顆地循環盤着,看起來慈眉善目的,像個老神仙一樣,說出來的話也是自帶分量。
但是,那個珠子打人真的特别特别疼。每次舒顔都要躲起來偷偷哭好久,然後用衣服小心遮蓋好。
不能被媽媽發現,媽媽會和奶奶吵架的。
那時候她覺得奶奶壞死了,對她和媽媽都不好,但是爸爸對她說:“我是你奶奶生的,沒有我,就沒有你,沒有你奶奶,也就沒有你。”
小小的舒顔試着理解這樣的邏輯關系,然後,告訴自己:不要讨厭奶奶,你那麼喜歡媽媽,爸爸也很喜歡奶奶,不能讨厭,爸爸說要孝順奶奶。
奶奶經常厭惡地看着她,那時候她一點都不慈眉善目,像一個老巫婆。
“你媽從臭烘烘的農村出來,初中都沒上完的粗鄙之人,生出來的你這個小丫頭片子也上不得台面!”
她不知道爸爸愛不愛媽媽,但是舒顔記得,媽媽經常和爸爸吵架,但是爸爸就像是一尊大佛一樣,無論媽媽抱怨什麼,他隻是坐在那裡,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後來,媽媽肚子裡的弟弟沒有了,她再也沒有見過爸爸和奶奶了,因為媽媽帶着她離開了。
舒顔一直都知道,媽媽是愛自己的,但是自從離開爸爸和奶奶之後,媽媽的愛就像是變質了的牛奶,之前是甜絲絲的,現在就是酸中帶着讓她想吐的。
她又告訴自己:沒事的,沒事的,媽媽是愛自己的,媽媽是愛自己的……
可是,媽媽真的愛自己嗎?
她被媽媽關在房間裡,隔着窗戶聽見别的小朋友在玩耍,自己面對着課外作業,眼淚啪一下就出來了。
她找媽媽哭訴:“你一點都不愛我,我要找爸爸。”
媽媽的臉色瞬間就變了,那是舒顔第一次見到媽媽這樣恐怖的表情,媽媽揮過來巴掌,還沒打到她的臉上,她就吓得倒在地上。
巴掌落了空,媽媽就哭了,她被媽媽抱着,淚水順着媽媽的臉,滴在她的脖子上,她被那淚水燙得一激靈。
“媽媽隻有你了,你奶奶容不下我們,你要給媽媽争口氣。”
争口氣争口氣,這三個字就像是魔咒一樣,圍繞她好多好多年。
直到大學,她以為自己能擺脫,但是失去保研名額,媽媽就像是得了失心瘋一樣,緊接着第一次考研失敗,媽媽用生命威脅她,讓她進行第二次考研。
……
舒顔很感謝岑盡白将她帶出那個是非之地,但是。
“好了,就到這裡吧,我們的關系徹底結束。”舒顔甩開岑盡白的手,用冷漠的聲音逼他走。
岑盡白微眯着眼睛盯着她,“徹底結束?兩個人的事情,你一個人說的算嗎?”
“在我這裡,就是結束。”舒顔身心俱疲,她沒心情再跟岑盡白扯東扯西,玩什麼文字遊戲。
岑盡白聽完之後還笑着,看不出勉強,摸了摸舒顔的頭,“情緒上頭的話,言不由心,我怎麼信呢?”
然後将身上的外套脫掉,披在舒顔身上:“這裡沒有暖氣,會很冷,先披着吧。”
緊接着擡起她的手腕,看着那一圈紅痕,仿佛很心疼的樣子:“疼嗎?”
舒顔像看一個神經病一樣看他,将自己的手縮回,看了眼他身上隻穿着單薄的夾克襯衫,疲憊中夾雜煩躁。
“别跟着我。”舒顔真的不想應付他。
剛剛碰過她的手指蜷縮着,仿佛上面還有她殘留的溫度,岑盡白笑容有些僵硬,像是一個假面。
這是她今天第二次對他說這四個字,真的很讨厭。
他的僵硬表情被舒顔盡收眼底,她好像意識到了一件事,或許很早她就感受到,岑盡白,也許并不像他展現給她的那樣,溫柔體貼,謙遜有禮,他在她面前,好像戴着一個面具,而面具之下到底是怎樣的一副面孔,她保守地想在他摘下面具之前,從他身邊離開。
舒顔将外套脫下,扔給岑盡白,迎面的冷風吹起了她身上的雞皮疙瘩,她轉身離開。
上天不會偏向她,幾近零下的寒冬,她穿着白色的抹胸裙,漂亮歸漂亮,但實在凍人。
岑家的别墅在山頂,幾乎不會有人來到這裡,她看着空蕩的下坡路,卻覺得自己走進了死胡同裡。
這一刻,舒顔很想哭。
帶有溫度的外套再次包裹住她,她睫毛微顫,這次她沒拒絕。
看似給人披衣服,卻将人整個擁在懷裡。
岑盡白長長地歎了口氣,像是無奈,又像是感慨:“你看你,凍得這樣可憐,還想走到哪裡去。”
他将她帶到一間海邊的房子,傳統的歐式風格,孤獨地伫立在海邊聆聽着海浪的聲音。
舒顔被帶到裡面的一間大房間,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一望無際的大海。
她與他用着同一種沐浴露,身上是一樣的香味。
站在落地窗前,他從身後擁着她,深深埋在她頸側,用力嗅聞她的氣息,明明是一樣的香味,他卻表現得那麼癡迷,好像她身上有讓他上瘾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