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渾晃了晃她,她似乎是在夢中,嘴唇張合着要說什麼。
賀渾湊近了想要聽她說什麼,微微偏頭靠近她唇邊。
“檐···檐生···”
楊玄正要關上門,卻耳朵一動,渾身一顫,他似乎是不敢相信聽到了什麼,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門關上的最後縫隙中他擡眼,也看見了賀渾臉上的詫異。
他擰起眉頭,一字一句問:“你叫我什麼?”
“檐生···别趕我走···”
檐生,是賀渾的字。
賀渾捏着她的臉,看着李昭魚面色潮紅,昏昏沉沉,可是那神情卻仿佛陷入了一場醒不來的噩夢中,呓語連連,聽不清,道不明,隻是皺着一張臉,看上去痛苦極了,隻要不是鐵石心腸,都會生出來幾分憐惜。
可是,賀渾确實是鐵石心腸。
賀渾捏着她的下巴控制不住地用力,李昭魚皺眉本能地躲着,腦袋晃動,嘴唇忽地擦過他的耳朵,賀渾咬牙,最後還是松開了手,任她伏在自己的肩膀上。
楊敢掏出來個燒餅給楊玄,楊玄坐在廊下,沉默着拿過來,咬了一口道:“你說這四公主為啥會替主子擋箭?”
“喜歡主子呗”,楊敢也啃了兩口餅,想也沒想便答了,沒注意到楊玄那見了鬼的目光,還在補充道:“聽說四公主是自己請命嫁到涼州的,還主動來找主子,還求主子幫忙,這次又奮不顧身替主子擋箭,這不就是戲文話本裡的故事嘛,我瞧着般配的很。”
楊玄扶額,“閉嘴吧你。”
楊敢看他,“為啥,我不閉,我哪兒說的不對?那你說,公主為啥替主子擋箭?誰不愛惜自己的命啊,我看這是喜歡主子喜歡到···到···”
他憋了半天詞,一拍腦袋憋出個,“忘乎所以了。”
“許是一見鐘情,主子的樣貌不比那些世家公子強多了,他們都是一群繡花枕頭。”
屋内咳了一聲,楊敢忙噤聲了,他倆轉頭看看,以為屋内沒有聽見,誰知過了一會便聽見裡面傳來一句,“站遠點去!”
李昭魚一連昏睡了兩天,夜裡起了一次高熱,險些沒有撐過去,迷迷糊糊不知道說了多少夢話,最後賀渾都懶得聽了,隻是按時換藥喂藥罷了,這已經是盡了最大的耐心了。
第三日,李昭魚終于醒了,醒來的時候便聽見外頭嘈雜的聲音。
“賀将軍,在下實在不知道啊!”
“冤枉啊!”
賀渾坐在廊下,他手裡把玩着一張弓,幾十斤的弓在他手上看上去沒有重量一般,他試了試弦,朝着庭下站着的人輕輕一拉,雖然沒有羽箭,但是那目光已經讓下面的人汗如雨下了。
楊玄抱着劍站在旁邊,“許太守不知道?趙康的刺客就在平城十幾裡外,你們平城的斥候是幹什麼吃的?公主殿下在裡面躺着呢,這個罪責是誰來擔啊?不會是我們涼州的罪吧?”
太守膽戰心驚,“這···這···”
他吞吐半天,靈州趙氏和涼州賀氏哪個都得罪不起,就算是看見了肯定也當做沒看見,他們兵力孱弱,擋得住哪邊,他預感自己早晚是要歸屬一方的,可眼下明面上還是大晉的朝臣,自己在平城任職這麼多年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況且換個人要是倒向了趙家那邊對他也沒好處,這賀渾也不至于會殺了他吧。
可是他忽略一個事情,他是大晉的朝臣,賀渾這次取得可不就是大晉的公主嘛,此刻是吞掉平城最好的時機。
賀渾伸手,楊敢在一旁雙手遞上箭,賀渾站起來,“站遠點。”
許太守哆哆嗦嗦,“不···你不能,我是大晉朝臣!我是大晉朝臣!”
賀渾笑了,“誰不是呢?”
“我自會上奏京師請罪,爾何敢行生殺大權?”
楊敢在一旁險些要笑出來了,就沒有他家這位爺不敢的事啊。
“咳咳···”
裡屋響起了咳嗽的微弱聲響。
楊玄和楊敢同時回頭,賀渾手停了一下,那許太守也算是機靈,朝着裡面大喊:“公主殿下,臣請罪!臣請罪!”
“賀···賀渾···”
聲音還很虛弱,賀渾啧一聲,把弓扔到一旁的楊敢身上,踏着步子朝裡面走去,底下站着的太守和守将松了一口氣,幾乎是要脫力地跪到了地上,嘴裡還在嘟囔着,“臣請罪···”
李昭魚捂着自己的肩膀坐起來,那張本來明媚嬌嫩的臉現在十分蒼白,看上去實在是可憐極了,擡眼的神情更加讓人無法忽視其中的委屈和痛苦,可憐兮兮地叫着賀渾的名字。
賀渾終于伸出一隻手扶了她一下,李昭魚身上的衣服已經換了新的,被子也是幹淨的,沒有一點血腥味,屋内是燃了暖香,屏風擋住冷風,賀渾将架子上的披風裹着她身上。
李昭魚隐去自己面對他的恐懼和不自在,開口問他:“外面是什麼聲音?”
賀渾定定地看着她,李昭魚知道他這是不想說,隻能自己開口勸道:“平城太守任職多年,守護一方百姓,是有聲望的,你若殺了他,對你不好的。”
這聲音虛弱的像是撒嬌,李昭魚扯着他的袖子坐到自己身旁,抿抿唇,“不管怎麼說這次出事也是在平城之外,他是有看護不嚴之罪,但總歸是罪不至死的,放過他吧。”
“嗯,臣自然是聽公主殿下的。”賀渾漫不經心的應聲,可是這語氣自然不是真心,更像是嘲諷,他不是嘲諷李昭魚命都保不住了還要替别人求情,而是嘲諷李昭魚還心存僥幸,想盡可能留住這将亂的棋局中大晉陣營的棋子。
李昭魚有些不自然,睫毛忽閃忽閃地,“你不要這麼叫我。”
賀渾挑眉,“為何。”
李昭魚心道:“為何?你說為何?你手握兵權割據一方,公主殿下四個字從你嘴裡說出來何其刺耳?”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可是李昭魚自然不會這樣說,隻是輕聲道:“你叫我昭魚就好。”
賀渾沒說什麼,似乎還有什麼想問,但是最後隻是垂眸走了出去,李昭魚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