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一向是不懼怕的。她知道恐懼是一種先摧毀自己再反撲到别人身上的東西,從本質上講,十分貪得無厭。從鏡子裡看着自己的五官,和父親相像的美人痣,附和在臉頰的正中間,像一個孤零零的小島。眉毛和頭發都是黑色,眼睛也是:黑色的細眼睛,黑色眼仁和眼白對比強烈,像老家院子裡的深井,連接着來自村外的南賀川,也就是位于庭院後山的上遊。除非正午時望進去,否則什麼也看不清。她不止一次和卡卡西去過那裡,釣魚,采蘑菇,吃烤魚,躺在樹蔭裡睡懶覺。從記事起,那口井就給人極其神秘的印象,可是和父親一同見識過平平無奇的南賀川後,誘想,這幾米垂直的黑暗和未知并非不可破解,而是不過如此,于是毫無必要。
“讓一讓,誘。”
她連忙避開,讓慢悠悠打上一桶新鮮泉水的母親躬身為魚缸換水。
頭發束在腦後,像寫了錯字後用水筆胡亂塗改出的黑團。母親一言不發地放下水瓢,往裡繼續走去。一滴一滴的濕潤痕迹留在已風幹數十年的檀木地闆上,深痕被純黑吞沒,幾秒後就無法被肉眼所分辨出深淺。大廳的正門兩側分别挂着銅質風鈴,有風也難響。進門後繞過那扇繡了各樣奇珍異獸、幾何圖案裝飾的竹屏風,便是母親最常出現的書房——大廳的後室,和誘視線裡的焦點共用一面牆。
猶記得許多個父親忙碌的午後,屋外極熱,路的盡頭,空氣微微蒸騰挪移,竟然也能被透明地看見分辨。屋内很涼,她疑心這是一種忍術,旁敲側擊過後又沒從父親那裡得到任何答案。腳底闆和老屋的木頭貼在一起,比南賀川的卵石還要涼。有一次沒弄響風鈴便踏入後室,竟在魚缸邊看到一張小畫,同年幼的自己很像,可并不是,因為美人痣長在眼角,而且誘看過自己的每一張照片。
悄悄地退出房間,其實并不敢多問。晚飯又是炒面。和童年時不一樣了,回憶起來,以前的自己也并沒有覺得好吃過。但為什麼每回和父親說起炒面和晚飯,談起這些母親不插嘴的話題,都如此開心?這恐怕是一種近鄉情怯,一種羞于言表,一種類似于梅子湯般的酸澀,多想不太好,更加不可以用嘴巴明明白白地說出來。
八歲時随着母親的到來而離開此處,十四歲時卻又搬回這裡。誘想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卻也習慣由父親擔任家中大多數事務的勞動規則,什麼話也不說,隻是等着母親喚她去玩魚。這是她唯一能和不愛說話的母親接觸的機會。
從亮起的燈裡看出兩團模糊虛影,母親瞥來一眼,随後伸手别過掉落到額前的發絲,縮手時嘴角如春風般拂出一絲笑意。
誘呆了一下。“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