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榆跟他,這兄妹倆,一個像孔雀,一個像狐狸。
算上憑空冒出來的江雲憲,今年夏天的小厘山可真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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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甯甫财大氣粗地請整座國學館的師生吃飯,他媽媽差管家送燒烤工具和新鮮食材進山,海鮮果蔬肉類應有盡有,國學館内掀起狂歡,開趴一樣熱鬧。
老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說什麼。
駱星本來在外圍,和兩個一起上書法課的同學忙着給肉串刷油和醬,裘柯叫了她幾次,她不好再裝聽不見,跟着裘柯走了過去。
即便這麼多人同在燒烤,也不知不覺中分了陣營,大家其實都有自己的圈子,圍聚成許多形狀不規則的圓。
最中心的、最受人矚目的那個圓,始終由王甯甫江家顯他們幾個構成,從四年前駱星來洛京時起,便是這樣。
烤全羊要技術,耗時久,送進山來的已經是廚子提前烤好的。王甯甫用刀切了一塊羊腿肉放盤子裡,遞給駱星。
駱星打開一把戶外折疊椅,坐下吃肉。
“味道還行嗎?”王甯甫問。
駱星邊吃邊點頭,“好吃。”
“怎麼沒見你在群裡說話?”王甯甫帶着手套,熟練地分肉,邊跟她聊天,“小厘山課業這麼重嗎?”
駱星含糊地“嗯”了一聲。
王甯甫挺有耐心地追問:“都忙些什麼呢?”
駱星靜了兩秒,她左邊的江家顯将椅子扯過來,坐得近了點,用腳尖磕了磕她的鞋面,“給我拿點吃的。”
他自己站起來伸手就能夠到的距離,偏要人伺候。
駱星問他要什麼,江家顯報了一長串菜名,駱星給他拿的食物堆滿了兩個餐盤,但他挑挑揀揀,吃得并不多。
“甯哥,”裘柯戴了頂草帽在燒烤架前轉悠,問王甯甫:“夏榆怎麼還不來,别待會兒又說我們沒等她。”
王甯甫說:“不用管她。”
風從駱星的對面吹來,除了烤肉味,突然多了股甜蜜的花香。夏榆從對面走過來,甩了甩半幹半濕的長發。
四處煙熏火燎,味兒很重,她聞了聞,皺起小巧的鼻尖,“澡白洗了,頭發也白洗了。”
“哥,”夏榆軟着語氣叫王甯甫,不由撒嬌,“長頭發洗一次好麻煩的,我能不能打電話叫艾米過來?”
艾米是經常接待夏榆的美發洗護師。
王甯甫翻動燒烤架上的青椒,面上挂着笑,看似好脾氣,“你不怕折騰也可以,有事别找我就行,她進得來算你本事。”
夏榆嘴一癟。
裘柯适時站出來打圓場緩和氣氛,問夏榆:“渴了沒,要不要喝水?”
正在往一次性紙杯裡倒橙汁的駱星手上動作頓了頓,她自己端走了一杯,剩下的留在簡易餐台上,要喝的人自己拿。
駱星吃完王甯甫盛的烤肉,盤子裡還剩幾個小番茄,胃裡實在裝不下。她放下竹筷,一低頭,胸前衣服上落了兩三點醬汁,洇開油印。
“跟個小孩一樣。”江家顯不知什麼時候收起了手機,笑話她。
說着一連扯了七八張紙巾塞過去。
駱星随意擦了擦衣服,又擦了擦手。她起身,“我吃飽了。”
“吃飽了就走?”江家顯說。
駱星的眼神好像在說:那不然呢?
江家顯一噎。
駱星沒等到他下文,擡手接住王甯甫扔過來的金黃橘子,邊剝橘子皮邊走了。
駱星已經很撐,散步消食,在不同的燒烤架間穿梭,橘子掰成兩半,随手給了認識的同學。
過了一會兒,那種撐到想吐的感覺并沒有緩解,駱星改道去了醫務室。
大概跟小時候的生活經曆有關,她的飲食習慣不太好,怕晚上餓,晚飯吃得尤其多,吃飽了也不肯停筷子。
後來她有慢慢在改,但許多時候一個不留神就故态複萌。
王醫生和實習醫生都不在,駱星坐在椅子上等,沒多久又站起來靠着牆。
她等了很久,還是去洗手間吐了。
王醫生回來,熟練地給她開藥,交待說:“千萬别再暴飲暴食,晚飯少吃點。”
駱星就着溫開水吞下藥丸,靠着椅背閉目養神。
王醫生把懸挂在牆壁上的電視機打開了,晚間新聞播報的聲音回蕩在安靜的室内。駱星聞到苦艾香,讓她精神逐漸放松,不知不覺中進入淺睡眠狀态。
十多分鐘後。
她一個激靈,如同被噩夢猝然驚醒,沒任何預兆地睜開眼睛。
坐在櫃台後清理藥材的王醫生隻見她突然坐起身體,等不及問,駱星已經朝外走了。
她步子邁得又快又急,重新沖入茫茫人群。
熱鬧的集體BBQ還未徹底結束,大家吃飽喝足之後有許多話可聊,有許多遊戲可玩,很少有離場的人。
朦朦天光尚未完全熄滅,頭頂的天穹像一塊巨大無垠的靛藍葛布,印着泛起毛邊的月亮。
駱星在人群裡找了一圈又一圈,沒有看見江雲憲。
腦子裡走馬燈似的一幀幀慢放,記憶裡最近一次看見江雲憲是在衆人搬運燒烤架的時候,他也在幫忙。
再然後,駱星倏然記不清。
是她疏忽了。
這幾天下來,她甚至以為江雲憲想通了,打算留在小厘山。事實證明,他隻是在等待更好的時機行動。
駱星隔着人群遠遠望了眼,江家顯和王甯甫幾個在玩撲克牌。她決定先不說,獨自朝西門的方向去。
走到半路,駱星的手機屏幕亮起。
一個号碼打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