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夏天,駱星在小厘山過暑假。
那幾年她跟江家顯處得不錯,跟在人身後當小弟,任憑差遣,有求必應,背地裡被人罵奴顔婢膝,哈巴狗一條。
駱星無所謂,她不在意這個,能獲得實際的好處才最重要。
在江家顯和他那群朋友眼裡,駱星是個突然出現在他們生活中的外來者。
她被貼上标簽,沉悶,乏味,随大流,且沒什麼意思的一個人,從來不會忤逆江家顯。
罕見的,這次上山後,駱星跟江家顯吵架了。
駱星設想過吵架的最壞結果——無非是她被趕出小厘山。
小厘山上的國學館是江家辦的。江氏集團旗下部分業務涉及教育領域,近年來不斷拓展深耕,随着國學熱興起,在全國各地建起多家國學館。
洛京市内最出名的一所,便在小厘山。
江、孟、王三家曆來如同洛京這艘百年巨輪的風向标,半點風吹草動也惹人矚目。三家小輩去國學館過暑假,引得其他人争先相仿,導緻小厘山一席難求。
托江家顯的福,駱星已經連着兩年暑假來國學館消磨時間。
雷雨天,室内昏暗,白晝如夜。
駱星沒開燈,盤腿坐在宿舍的單人床上刷手機,手指猶豫着點進鲸魚直播平台,輸入“文思”,跳出來一堆不相幹的搜索。
往下劃拉了兩頁,才找到文思的直播間。
屏幕裡出現一張畫濃妝的美豔臉蛋,齊肩的麥穗卷,左邊挑染了兩簇薄荷綠。身後的貨架上全是衣服,一件疊着一件。
直播間實時在線人數2000+,不少觀衆催促主播趕緊試穿13号鍊接的衣服,想看效果。
文思拿起一件湖綠吊帶衫,往身上比劃兩下。
“每件都試?”她語氣敷衍,“我不伺候,自己去看昨晚的直播回放吧,回放裡有,昨晚都穿過了。”
“顧客是上帝?可拉倒吧,在我直播間人人平等。”
“就憑你也想當上帝,當兒子都得考慮考慮,給我當孫子還成。”
底下一群人刷:“思思,我給你當牛做馬……”
簡短幾句互動,直播間彈幕滾得飛快,一半在捧一半在罵,觀衆人數不減反而飙升。
文思直播間風格是這樣,怼觀衆,開嘲諷,有人喜歡這套,粉絲不少,黑子也多。
駱星點開右上角的禮物榜,“醬仔”依舊排在第一。
醬仔原本是江家顯的賬号,醬”跟“江”讀音相近,駱星取的ID,江家顯嫌難聽,但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忍着沒改名,可能忘了。
近兩年來,這個号大多數時候是駱星在用。
鲸魚上架了不少精品網課和付費閱讀專欄,醬仔屬于等級最高的SVIP賬号,有各種專屬特權,駱星用這個賬号買課能蹭到不少折扣和優惠。
江家顯有時自己懶得登錄,也會讓駱星幫他簽到刷經驗值,賬号逐漸變成兩人共用。
這也是兩人吵架的伏筆。
一周前,文思在鲸魚開通直播賬号賣貨,醬仔當晚成為直播間榜一。
第二天駱星登錄後發現了賬号的大額充值和打賞記錄,找江家顯一問,才知道怎麼回事。
江家顯坐在電腦前打遊戲,手指重重按着機械鍵盤輸出,屏幕上槍林彈雨,他一心二用地聽駱星說話,語氣滿不在乎:
“沒被盜号,我充錢打賞的。”
餘光裡,駱星點了下頭,表示知道了。“那你抽空把密碼改了,以後我用自己的号。”
“别那麼麻煩,你要怎麼用還怎麼用,我登的次數又不多……”江家顯臉上映着屏幕折射出的冷光,雙目聚焦遊戲人物,咔哒咔哒有節奏地點擊鼠标。
“等文思開播了,你幫我去送禮物,省得我忘了。”他吩咐。“我跟她打賭輸了,要連送五天。”
文思的名字對駱星來說不算陌生,也見過兩次,還沒能熟絡起來。
江家顯朋友多,傳绯聞的暧昧對象也多,真真假假的。
駱星對文思的印象有限,僅僅知道她是江家顯他們經常光顧的那家台球店的老闆女兒,且聽說是個拽姐。
替江家顯去直播間打賞的事,駱星沒拒絕,畢竟不是花她的錢,她隻需要動動手指頭。
“要送多貴的禮物?”她問江家顯。
“每次一萬差不多了,我昨天充的錢應該管夠。”
五天送掉五萬多,妥妥的散财童子,駱星不予置評。
岔子出在昨晚。
昨天是第五晚,駱星照舊應該要登着醬仔的号去文思直播間散财,但她忘了。
剛進小厘山,雜事多,晚上還有動員大會,駱星直到睡前都沒碰手機,回到宿舍累得倒頭就睡,是真的一點兒都不記得了。
好巧不巧,文思昨晚有PK任務,等榜一救場。
結果醬仔一直沒上線,害文思輸掉了一場重要PK,不僅平台的連勝獎勵沒了,按照她跟對面直播間的賭約,輸家要扮醜,出洋相。
文思不知道這幾天送禮物的并非江家顯本人,她在微信上對着江家顯一頓輸出。
到今早江家顯起床打開靜音的手機才知道發生了什麼。文思沖他撒的火,他又全轟到了駱星身上。
答應了的事沒辦好,駱星反複道歉,但江家顯不依不饒說得多了,她也煩,泥人還有三份土性。
幾句話下來,臉都冷了。
“都說了不用你号,是你非要我登的。”
“你跟她打賭關我屁事?要送禮物不知道自己送?”
“怎麼,道歉都不行,我還得去她直播間下跪?”
認識四年,這是駱星頭一次回怼,不打算給誰面子。
江家顯臉黑如鍋底,砰地摔門走了,震天響。
中午駱星沒吃多少,回了宿舍午休。
她關掉手機,躺倒在涼席上,扯過空調被的一角搭在肚子上。
大雨如注,天上像在開閘洩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