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文茵聽了這話,倏忽間便咬緊了牙,厲聲朝賀文君喊道。
但賀文君同樣不堪示弱:“自是因為我撞見了你同人私會!”
在那之後,賀文茵仍在試着辯解,但壓根沒人在意她的喊聲。
——反倒是周遭人的視線與議論如刀尖般筆直地刺進她周身,叫她渾身發僵,近乎不得動彈。心口處也宛若叫拳腳重重捶打着,直疼得惡心想吐,喘不上氣來。
“她還同人私會……不知廉恥。”
“原有個這樣的姨娘?怪不得賀夫人說她是自小養在莊子裡的……”
“果真是老鼠的姑娘……啧啧。”
……因為她的姨娘頭上有一個殺人犯的罪名,所以她也會是一個殺人犯。
縱使她從沒有過害人的心思。
縱使她一直相信她的姨娘不曾殺死大夫人。
縱使同馮曜那事全非她所願。
但她滿腔的話已然因着那發僵的症狀無法再度說出口,隻得攥緊裙擺,挺直腰闆立着,以對抗那些眼神與言語,叫月疏雨眠急得團團轉,不知如何是好。
“賀夫人。”瞧見這番亂像,一旁的尚書夫人沉聲開口。
“今日母親壽宴,想是各家都不想這事不好看。便請夫人将二位姑娘領回去,自行裁奪罷。”
賀三姑娘畢竟是往後的國公夫人。縱使還未曾嫁過去,今日過後或許不嫁也未可知,但也要為了國公留幾分薄面。
但謝蘭瑩絲毫不罷休:“如何能就此作罷?她可是要進我謝家門,我今日便要替國公——”
忽地,不遠處傳來一道宛如臘月井底寒冰般的低沉聲音,叫衆人忽地便噤若寒蟬起來。
“替我如何。”
他掃視一圈各女眷,神色比京城六月欲要暴雨的天還要沉上半分。
……
賀文茵自是也瞧見了他。
隻是她看見那近來無比熟悉的身影沉着臉快步走來,忽地有些想笑,又有些想流淚。
是了,平陽候如何會告知他自己姨娘與興慶伯父子那事?
他送了那麼些東西,那樣精心待着的姑娘竟是這樣的出身與“不幹淨”,想必定是失望極了吧?
果不其然,謝瀾過來時那雙深邃黑瞳深深看着她,許久都不曾言語。直至賀文茵都有些等不下去了,将要試圖開口,他方才有了動作。
哪知,下一刻,他不是要開口退婚,也不是要責罵她一番。
他……竟矮下身來替她擋着衆人視線,神色中滿是急切地打量着她,極快地講起旁的話來。語氣中……還滿是焦急與心疼?
“——還好嗎?是不是難受,心口疼不疼?”
……?怎麼……是這個反應?
聞言望向謝瀾時,賀文茵神色是怔的,眼圈發紅,眼裡頭更是近乎要溢出淚珠來。那本就蒼白纖手的手抖得近乎要抱不住手爐,便那樣愣着,茫然無比地瞧着他。
而她喘息聲原先便輕得近乎沒有,此刻還更輕了,卻又急得叫謝瀾恐慌。
可分明看上去難過得要命,她清瘦脊背卻仍然同竹竿一般直直立着,執拗地要從他身後看出去,同那些蠢才辯個清白。
見狀,謝瀾隻得壓住想要不顧一切沖上去抱她的那雙臂,竭力将滿是怒火的聲調放柔些,緩而又緩地同賀文茵道:
“别急……别急。先去歇歇好嗎?緩過來再将你想說的同我說。我無論何時都樂意聽的。”
——他信自己?
腦内滿是那些語句不停厲聲叫喊,茫茫然思忖着,賀文茵隻聽見謝瀾低低答道,
“我無論何時都信你。文茵。”
無論何人,若是賀文茵當真把人推死了,他也能在一旁替她叫好,再替她擦擦額角沁出的汗珠,幫她毀屍滅迹一番。
可惜他的賀文茵總是那麼好的脾氣。
如是想着,謝瀾骨節分明的大手也緩緩顫抖起來。
她隻有他了,他怎得還能來遲?
“去緩緩罷?”
無視連眼都不敢擡的衆人,謝瀾仍是無比耐着性子低聲一遍遍哄她,随後竟是從随身荷包中摸出塊包着紙的糖來,輕而又輕往她手中遞。
“來……先吃塊梅子糖。是止心悸的。”
而賀文茵隻是呆愣接着,仍是那樣毫無神采地睜着眼看他,呼吸聲急促得像是将要停下。
見狀,謝瀾低垂下眉眼,輕聲道:“我叫尚書府備間客房給你,去歇一陣好不好?”
賀文茵聞言隻是搖頭,卻突然又拽救命稻草一般,僵硬無比地微微拽起他的袖角,忽地開口道:
“我……我姨娘不曾殺人。”她一字一句焦急重複,念着念着竟是嗆咳起來,“她一定,一定不曾殺人!”
“好。”
索性将袖角遞給她任那幾隻蒼白指尖扯着,謝瀾垂着眼看她,隻覺胃中似是堆滿了蛇膽與陳醋,裡頭的苦澀順着血液流經四肢百骸,直激得他左胸處不住地酸疼。
前世,賀文茵從未對他說過她姨娘的事。如今看來,這便是她那心病的根源所在?
現在對他說了,是不是……證明她信任他了些?
“好……我信。”如此輕聲念着,謝瀾用手掌輕柔蓋過賀文茵袖口,翻覆間便将那糖放了進去。瞧着女孩聽了這話後逐漸緩過神來,他對她溫和笑笑。
“去歇息一陣吧。”衆人目光見不着的一角,他不動聲色地替她掩一掩披風袍角,又理了理叫風吹亂的烏黑發尾。
“今日過後,不會有任何事發生。”
邊是說着,他周身氣場猛地一沉,直讓周圍人近乎要撲通一聲便直直跪地俯首,此後便定在那處,再也不敢起身。
他瞧着女孩,近乎偏寵地喃喃着。聽來卻叫本是抱着看熱鬧的心來的衆人遍體生寒:
“……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