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想着,一邊她身側的謝瀾仍在說:
“若是喜歡,我便讓人每日送來。”
将自己從思緒中抽出,賀文茵并未動筷,隻稍搖搖頭:
“……未免也過于勞煩國公了。”
“我近些日子可是閑得發慌。”
哪知謝瀾聞言卻勾起眼尾,狐狸一般眯起生得周正的眉眼笑笑,
“喜歡麼?”
賀文茵不答話,垂着眼,透過細密眼睫的縫隙去瞧那人。
這還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看他。
這人長得的确俊朗,面上每個轉折都似是石刻大師精心雕琢而成,挑不出半分瑕疵。
隻是威嚴得過了頭,稍稍不帶笑意,皺眉瞥人一眼就像是要砍人腦袋——但他總是笑。
這麼好的皮相,這麼好的脾氣,又多金,當真是個叫人挑不出一絲缺點的話本子男主角。
……但他越是如此,回想起那日的話,她越是覺得反常。
他憑何喜歡上自己呢?
掰着指頭想了想自己的條件幾何,賀文茵默默歎氣。
想必其中是有何說不得的緣由吧。
“……還是不必了。多謝國公美意。”
說着,賀文茵擡起眼來,第一次認真地望向謝瀾。
“還有……有句話或是不當問。但我總覺着應當問個清楚。國公此前是見過我麼?”
“不曾。”
聞言,謝瀾眉眼舒展,笑得頗為放松地答。
可在賀文茵看不到的暗處,在聽聞“見過我”後,他骨節分明的手便在暗地裡抖着,近乎要不成樣子。
“但我一見姑娘便覺得,姑娘前生定是……與我極有緣分。想必這便是戲文中所謂一見如故了。”
掩飾着自己語調中連帶而出的顫抖,謝瀾竭力帶着笑意看向賀文茵,如是答道。
賀文茵倒是沒想到這種答案,半晌才笑道:
“國公原是信緣分一說的呀。”
“本是不信的。”
默不作聲地長出一口氣,瞧着賀文茵單薄的衣裳,謝瀾朝着她的方向遞過去一張暖好的毛毯:
“你或是沒聽過關于我那事的流言吧?”
“我九歲那年,被陛下領着和皇子們一起去護國寺上香。結果反倒砸了人家好大的場子,氣得住持至今也不叫國公府在他寺中施粥。”
不知所措地接過毛毯來拿着,賀文茵眨眨眼。
她倒是不知道,這看着文雅的人竟是還有如此叛逆的過往,竟還能砸了護國寺的場子。
……隻是他怎得不說了?
被勾起了好奇心,見這人又半晌沒有下文,賀文茵隻好托腮問道:
“那國公做了什麼砸了人家的場子?”
……終于是主動對自己說了句話。
如是想着,謝瀾略微黯然,緩緩道:
“我說,何時這佛能親自走下來看看世間苦楚,而不是端坐高台空受供奉,何時我再來拜它。當時陛下氣得叫我連抄了好些日子的經。”
聽了這大逆不道之言,賀文茵愣得瞪大了眼:
“……那何時又信了?”
不知不覺間,車外喧鬧的大街竟也安靜了下來。
她瞧着謝瀾微微探身過來,桌下的火光将他烏黑發絲染上橙紅色,叫那發在她眼中跳躍晃悠,好半晌才注意到謝瀾在示意她将毛毯裹在身上。
依他照做,賀文茵怔怔地看着謝瀾将一杯熱豆蔻水推至她面前,恍惚聽到那人溫聲道:
“自是見到你的那一瞬。”
……
鎮北大将軍府。
趙宣佑正望着書架上整齊排着的《林家女将》編訂冊子出神。
那日母親領着他看了又看,他也未有滿意的姑娘。
于是母親與他促膝談了又談,方才歎氣,同意去與賀家姨母說這門親事。
可哪知賀家姨母竟回信道賀文茵已與興慶伯定下了親!
聽聞這事,他不顧母親阻攔前去父親那裡,無論如何也要将賀文茵要來。
誰知幾天跪下來,好容易祖母看不下去了,也替他向父親求情,父親終是松口,将要啟程前往平陽候府時,滿京便傳來了齊國公竟要娶賀文茵的消息。
“你便死了這心吧。”
那時瞧着呆呆跪坐在堂下的他,鎮北大将軍趙拓無奈搖頭歎氣,
“隻是從興慶伯府要人也就罷了,那本就是他禍害人家姑娘,我們也算行好事。但那謝瀾……為父屬實是沒這本事從他手下要他定好的夫人。”
自那後,他好是失魂落魄了一番。
尤其是那日聽着三嫂口風,滿京城現下,都覺着是賀三姑娘高攀齊國公,指不定是使了什麼狐媚手段。
隻不過礙于齊國公威名,隻敢在家中小小念叨一兩句。
他硬要求娶,知道會給賀三姑娘帶來多大的風言風語嗎?
何況……
趙宣佑一遍又一遍撫着手上發黃書冊,隻覺得心上發堵。
他去《林家女将》常常售賣的鴻宇書鋪轉了又轉,始終沒能等到新冊刊登。
思及定親一事,他難免揣測那本該用于書寫文章的手如今正不得不繡着嫁衣。
齊國公如何能知曉她是個不願困于閨閣一隅中的姑娘?
……今日壽宴,他聽聞家中小妹講,說那最近的風雲人物也會到,想必便是她了。
他一定要再見她一次。
如此想着,趙宣佑握緊了手中那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