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這迷茫,她方才錯過了謝瀾看向她的目光。
女孩那點小心思小動作如何能叫他錯過去?
他瞧她悄悄蹙眉,瞧她驟然睜大總是微微垂的眼,瞧她下意識歪歪腦袋,近乎要露出耳後那枚痣來。
……近乎要勾得他的心也與窗外一同下起雨來。
竭力屏去紛亂念頭,他緊握茶盞,溫聲接着道:
“你或曾聽過些關乎我的事。但市井流言難免有失偏頗,故此我想向你再說一番。”
“我家中并無父母,也無通房妾室之流。族中人大抵同我一輩,再大些的多數不甚見人,你無需擔心有長輩需日日侍奉,也無需擔心有誰仗着什麼來壓你……”
說這話時,他語調平靜至極,仍是那種不自覺放低聲音的溫和。
看向賀文茵的漆黑眸子也恢複了淺潭般的平靜,卻反倒叫她有些不解。
“并無妾室”與“父母不在”的話……是可以放到一起來如此輕飄飄講出來的嗎?
越是想着,她越發覺得些微有些怪異,再度偷摸看向謝瀾。
對方并未瞧着她,仍是回頭去瞧着那處地面,似是那裡有金葉子叫他移不開眼一般在發呆。
于是賀文茵心下了然。
……果然,父母不在的事,還是叫他難過了。
她聽聞謝瀾幼時便喪了母,此後不過十八便喪了父。
雖說有聖上接去教養,但他那麼些妃子孩子,哪裡會對個外甥上心呢?
想必他前些年,定是過得很艱難吧。
不由得有些同病相憐,賀文茵定了定神,自覺自己該轉移一番話題,叫謝瀾不再難過才好。
于是她僵硬地轉向那個被擺于她桌上,被徑直小盒包裝着的物件道:
“話說,國……謝瀾,你方才拿來的是何物?”
“……那個。隻是來時在路邊鋪子瞧到的小玩意罷了。”
方才從不可言喻的绮思中回神,謝瀾隻覺着心上口子裂得愈發開了。
——分明今日來見賀文茵前,他欣喜到本覺得那口子小了不少,膿血都不再淌了才對。
隻是她不願聽自己的事直說便是,為何偏要如此轉移話題?
又是摩挲一番指腹,他默默黯然。
……自己何時才能再繞着那縷發絲吻她?
“覺着你或是會喜歡便買來了。那日院首開的醫囑,平日裡可有遵着嗎?”
垂眼不叫她發覺自己的難過,謝瀾越發放緩了聲,隻輕聲問道。
“……啊。”
……賀文茵聞言,登時像是被戳了死穴一般愣住,連歪過去的腦袋都立刻正了回去。
她自然……沒有了!
開玩笑,她對自己難不成沒有自知之明麼?
遵着那天書般的醫囑或許也多活不了幾年,那還不如好好快活,何況昨日廚下送來那烤鴨當真好吃極了,她一人偷吃了大半隻——
瞧着她那樣,謝瀾便知她做了什麼了。
“……文茵。”
他沉着臉起身踱步過來,不由分說地直接擋住賀文茵面前昏昏日光,整個人都仿若一瞬間便從仙人變成了閻羅,看着叫人膽顫心驚。
但謝瀾分毫不覺。
他隻知曉他眼前的少女瓷白得令他揪心,還被他的忽然動作驚得輕輕咳了兩聲。
而他縱使不去觸碰,也知曉她的身上定是同冰窖一般冰涼。
怎麼就是如此不在乎自己?
越是瞧着她巴掌大的臉,他便越是惱火。
還慌張地看他,雙手不知在桌上摸些什麼。能摸出什麼她好好照顧自己的鐵證不成嗎?
誰知,下一息,賀文茵竟摸出一團漆黑荷包來,慌忙閉着眼,顫着手遞給他看。
“對了……這個!我将它縫好了——”
謝瀾聞言低頭瞧去。
原是那日他為了塞銀票進去扯開的口子已然被重新縫上了。
雖說白色小小針腳不甚細密,甚至稍有些歪,但莫名叫他看着便覺得心裡能開出花來,甚至克制不住地想去接。
……好想要。
……但自己曾日日佩着的物件若是能這樣便留在她手中,握在她掌心,豈不是更好麼?
“不必還我。”
轉念一想,謝瀾恢複了溫和笑意,越發深地去看賀文茵。
如此望去……他方才發覺自己披散的發正環着她的發,影子也環着她的影子,是種極盡纏綿的模樣。
于是,正心虛着的賀文茵便聽到身前人莫名低聲喃喃一句:
“我曾說過,你與我極有緣分。”
她本是處在光下,但叫他的衣擺一遮,整個人便同他一起進了陰影處,仿佛便已然同他融為一體了一般……令人愉悅。
她身上穿的是他一件件挑了不同紋樣,叫人趕制的衣裳,發間纏着的是自己遇她前一日買的絲帶,便是藥香,也是自己送來的藥材味道,此刻微微沾了些松木香。
……他總能滲入賀文茵生活的每一寸的。
瞧着女孩拿着自己荷包滿臉遮不住的苦惱與急切,謝瀾微不可查地,輕聲溢出了一點笑。
縱使她前世或是從未愛過自己,也是同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