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我丢人惡心,說你隻是圖新鮮,可你被帶走的時候,我分明看到你眼裡的堅定和留念,在告訴我,讓我等你。
——零五年6月11日
盛冉消失了。
甯珂記得很清楚,那天早上拉開窗簾時,黎明破曉,晨光落在身上,裹挾着清晨的涼氣,很舒服。
等她恍惚地走出大樓時,外面原來早已烏雲密布,天色陰沉得讓人窒息。
那個清晨,她看見盛冉失控地大喊大叫,聽見自己哀求地解釋和承諾,沙發上的枕巾被淩亂地扔在茶幾上,地上全是碎玻璃,帶來回來玫瑰花瓣四落,紅色的汁液混合着水迹打濕枕巾,陽台上晾曬的衣服在風中搖擺,房間裡的喧嚣傳到很遠很遠。
“小五,今天你要出門嗎?”
看甯珂收拾幾本資料進書包就要出門,蘇紅小心翼翼地問。
“嗯。”
“你大哥說讓你在家裡休息一段時間,你上大學的錢我們……”
“嫂子。”甯珂回頭看着她,聲音中帶着隐藏不住的顫抖,“我首先得能讓自己活下去。”才能有資格說要保護另一個人。
“小五……”
蘇紅看着她慘白的臉和消瘦的身形,心裡難受極了,這是她回來之後的三天裡,說的唯一一句話。
“我知道你難受,你跟嫂子說,别自己悶着,會把人憋壞的。”
甯珂搖頭,她不知道該說什麼,能說什麼。
說盛立林的專權霸道決斷嗎?但他說得沒錯,她是一個連親情都維護不了的異類,一無所有,憑什麼妄想把盛冉拉進泥裡,還空口承諾能照顧好盛冉?
說甯建國的不理解和大男子主義嗎?但他又有什麼錯呢?為她養她,他初中就辍學打工補貼家裡,在那個要她命的家裡給她支起一方角落容身,難道就容易嗎?在他的認知裡,吃飽穿暖是第一大事,在那之外,跟異性結婚生子養家是順其自然的事,喜歡同性是違背社會公德和常理的錯誤。
難道她就有錯嗎?她隻是喜歡一個人,那個人剛好是女生而已。曾經無數次,她想就以朋友的一直陪在她身邊算了,但是她做不到。
人在極緻的寒冷中,是受不了一絲暖意的,否則那絲暖意就會襯得之前的經曆痛徹心扉,讓她拼盡一切也要抓住它。
她活下來的唯一念想就是盛冉,回城後的每一個冬天都很暖和,那是盛冉帶給她的,她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愛她,她沒法騙自己隻想做她朋友。
“你要去哪裡,我陪你好不好?你這樣,我不放心。”
甯珂穿好鞋子,卻怎麼也站不起來,右腿的傷處鈍鈍地疼,身上沒有一絲力氣,她幹脆坐在地上,靠着牆,深呼吸幾口氣,很努力地想甩掉胸口窒息的感覺,太用力後,腦袋又開始刺疼。
明明一切都向好發展,明明她們離未來已經無限接近,明明她就快自由後幸福了,怎麼還是一團糟呢?難道真的是她錯了嗎?難道她真的是錯誤嗎?難道她真的就不該活着嗎?
抓緊頭發,頭皮被撕扯的疼痛還是無法掩蓋腦袋裡的鈍疼,腦袋一下下往身後的牆上砸。
蘇紅吓壞了,趕緊沖上來抱住她。
“小五!小五!痛,不撞牆了,會痛的!”
房間裡自己玩的甯遠航聽到動靜跑出來,看見痛苦砸牆的小姨和驚慌失措的媽媽,也害怕地大哭起來,蘇紅兩邊都走不開,也着急地哭起來。
“小五!”
“從有記憶起,我就被所有人讨厭,那個家裡沒有一件屬于我的東西,哥哥們把我當做恥辱,那個人對我動辄打罵,餓肚子罰站罰跪面壁,用藤條抽用腳踢用掃帚打,身上從來沒有舒坦的時候,自從同學看見我身上的傷痕後,就再也沒有人跟我說話了。
嫂子你知道嗎?我從前最怕吃糖。方麗麗生雙胞胎的時候,給每個孩子都給了一把糖,隻給了我三顆,裡面有一個糖紙很漂亮,我從來沒見過那樣絢麗多彩的東西,我舍不得吃,卻被她外甥方途看見了,非要搶,我不肯給推倒了他。
那一次,我餓了三天。
可是遇到盛冉之後,一切都不一樣了,她會心疼我會為我難過,給我帶最好吃的糖果,就算我口是心非地說我最讨厭吃糖,她還是會塞進我嘴裡,告訴我沒有人不喜歡吃甜。
後來她每天給我帶營養品,督促我吃飯吃蘋果,替我撐腰,發現我的窘迫帶我買内衣,把我的名聲看得比她自己還重。
嫂子,你告訴我,這樣好的一個人,像光一樣照亮我腐朽的生命,我怎麼會不愛?怎麼能不愛?我錯了嗎?”
“要是我不存在,是不是一切都不會發生了,媽媽不會死,大哥繼續讀書就不會苦熬那麼多年的臨時工,盛冉好好地當她的盛冉大小姐……”
“不是不是。你爸那樣,不生你,也會生别的孩子出事,你大哥最大,是一定會辍學打工補貼家用的,盛冉也一樣會叛逆地跟她家裡鬧翻。這一切都不是因為你。”
蘇紅早已淚流滿面,她知道甯珂受了很多苦,但她從來不知道得這樣具體,那樣艱難長大的女孩能有什麼錯?錯的是甯父的偏見和虐待。
她隻是寒冷了太久,想依靠陽光而已。
甯珂終于哭出來,在蘇紅懷裡壓抑地抽泣,甯遠航邁着小短腿跑過來,小胳膊抱住甯珂的腦袋,在她後腦勺上呼氣。
“小姨小姨,姨姨,不痛不痛,虎子喜歡你……”
------------------------
甯珂哭累了,直接在蘇紅懷裡睡着了。
虛掩着的大門打開,甯建國頹敗地走進來,将甯珂抱進房間,出來時早已雙目通紅,靠着牆滑坐到地上,痛苦地錘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