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文向我提議,把你當做營養,哺育蟲卵,”蘭德喜歡看出現在臉上的世界觀崩壞的表情,“我對這樣殘忍的蟲感到吃驚,他很有趣,所以我把他留了下來,你覺得,救了你的,會是罪魁禍首嗎?”
利奧波德嘴唇顫抖,說不出一個字。
如果不是納文、如果不是他,難不倒是當初那些孩子中的誰?可他們等級都不算高,根本沒有那個能耐……
他臉色白得像死蟲,聲音無助:“是誰?”
蘭德看着他臉色幾經變換,實在有趣,忍不住想看他更加崩潰的樣子:“是麥達,他向我請求,他替你去了黑星。”
轟!
利奧波德仿佛被巨石砸中腦袋,再也想不下去,黑星……黑星……麥達為了讓他活下去,去了黑星,挖出了與種族相連的一切,執行了所有蟲甯死也不願意做的背離種族的儀式,然後救了他?
即使最終離開種族的不是他,踏上黑星的那一瞬間,所以蟻族都會永遠背負背叛種族的自責,更遑論真的進行了儀式。
“利奧波德,知道我為什麼不殺你嗎?”蘭德支着下巴,見他即将崩潰的表情,心情越來越好,唇瓣翕動,話語輕飄飄的,卻重重紮入雌蟲内心:“因為你早就不是蟻族了。”
利奧波德猛地一抖,眼前陣陣發黑,他想起小時候的麥達,總是不服氣,正眼也不肯看他,犯了錯不道歉,隻會尖銳說他這個哥哥偏心,然後對他給的東西都拒之門外,偏執到難以糾正的程度,但他又會遇到危險時哭着找哥哥,滿心滿眼都是他。
那是他帶大的……他的弟弟……
他甯願永遠活在自厭中也要救他,還被他誤會了這麼久,甚至本該被他厭惡的納文成了被感恩的蟲,然後他被納文推入補給室中。
利奧波德攥緊了拳頭,心亂到無法呼吸。
為什麼?麥達又為什麼這麼做?
難道麥達也有把他當哥哥?那又為什麼會走到現在這個地步?為什麼那麼恨他,為什麼又要救他,要他恨也恨不得,愛也愛不了?他折磨他折磨得還不夠嗎?
摘掉他翅翼的行刑者,就是麥達啊……
“請、”他腦海混亂,說不出話,也無法思考,隻有氣音響起,做出了平時不可能的哀求,“請讓我見見他……”
他還活着的吧?還活着,對吧?
蘭德盯着他半晌,揮了下手,長刺被取出,雌蟲扯着利奧波德離開去教堂。
蘭德臉上也慢慢恢複漠然,讓其他雌蟲都出去,然後推開窗,坐回椅子上,片刻後,細雨中,一隻腳踏上窗沿,雌蟲禮貌微笑:“請問我可以進來躲個雨嗎?”
蘭德掀起眼皮:“利奧波德的寄生蟲,也敢到我這裡亂逛。”
阿貝已經換了衣服,渾身光彩照人,聞言笑道:“路過這裡,自然要來拜訪。”
“雄父很是想念您。”
蘭德放在扶手上的指尖一顫,他的眼神慢慢冷下來:“他已經死了,在地下想我?”
阿貝跳入屋内:“自然是生前一直在想您。”
他踱步到蘭德身後,手拂過椅背,語氣懷念:“他還說,他一直忘不了年輕時和您度過了一段快樂的時光,他那時不懂事,給您添了很多麻煩,一直想和您道歉。”
扶手上的手慢慢攥緊。
“他很感謝您的教導,”雌蟲仿佛走在畫廊,而非破舊狹窄的工蟲房間,一舉一動都優雅不已,看着肮髒掉皮的牆壁也像在欣賞一幅畫作,“他到最後一刻也念着您的名字。”
拳頭用力到顫抖,可蘭德面上依舊是什麼都入不得眼的模樣。
“可惜,”阿貝搖頭,“他一直以為您死了呢。”
“您為什麼會‘死’呢?”他佯作思考,“是因為那些自殺的閣下嗎?”
“滾。”蘭德終于開口,語氣冷得能掉冰渣子。
阿貝調皮地笑了下,行了個禮:“好吧,看來您今天不方便聊天,那我下次再來拜訪。”
他回到窗邊,又想起什麼,扭頭道:“您與孩子團聚,不必謝我。”
他躍了出去,轉瞬便消失在居民區層疊的樓棟中。
蘭德慢慢閉上眼,想起了誰的笑臉,重重地呼吸。
斯特老師,他默念着,仿佛這個名字給了他力量與支撐,斯特老師,他的呼吸和心跳逐漸平穩,斯特老師,他重新張開眼,已經恢複了平靜。
他早就與過去一刀兩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