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
敖無心望着他那桃花眼,再不是陌生疏離的模樣,而是一如既往的熟稔和溫柔。
話說回來,是從何時起,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再是克制的冷淡,而是不加掩飾的溫柔呢?
他待誰都冰冷,唯獨對她,願意露出最深的柔軟。
他果然是回來了。
敖無心這些時日強撐的堅強一下子化作委屈,鼻尖一酸,險些當場落下珍珠。
敖無心連忙低頭掩飾自己濕潤的眼睛,道:“那就好,二爺把什麼都記起來,我們也有了指望。”
“你受苦了。”楊戬附身,隔着楊婵将敖無心輕輕攬入懷中,“有我在,你們隻管安心。”
說着,他好像多生了一雙眼睛似的,擡手精準替敖無心擦去藏住的眼淚。
敖無心:“……”
心裡才升起來的溫情瞬間蕩然無存,可惡的二爺,當真讀不懂旁人的心思嗎?就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假裝瞧不見她臨陣哭兮兮的模樣,給她留些面子?
蓦地,天雷滾滾,楊戬與敖無心向上看去,濃雲間天兵列陣,已将此地重重包圍。
“是天兵!”敖無心哪裡見過這等陣仗,不知所措地抱緊楊婵。
楊戬法力未複,楊婵不省人事,她一個人拖家帶口根本逃不脫。
“他們一時不敢下來。”楊戬按住敖無心的肩,示意她别怕,“李靖不在,這些天兵天将在等主帥。”
敖無心稍稍鎮定,一擡手,替楊戬将三尖兩刃戟收回,又一招手,替楊婵将寶蓮燈收入袖中。
“楊二哥!敖執律!”
正猶豫着不知往何處躲避,忽聽這一聲喚。
哪吒身挂混天绫、腳踩風火輪、身披火尖槍,俯沖而下,手中乾坤圈砸得地面龜裂。
“玉帝老兒不要臉,咱們幹脆反上天去,打他個落花流水!氣死我了!”哪吒破口便罵,稍一定睛,看到敖無心懷抱着楊婵,不由唬了一跳:“三聖母怎麼了?”
楊戬道:“說來話長,性命無虞。哪吒兄弟,你爹呢?”
正說着,一道渾厚低沉的嗓音帶着回聲從天而降:“楊戬!你法力已失,看在同僚一場的份上,束手就擒,本帥不傷你!逆子哪吒,還不速速捉拿人犯!”
雲層之上,李靖已然趕到,手托寶塔居高臨下,無數天兵的銀甲在太陽下折射出令人目眩的亮光。
“李靖。”楊戬唇邊噙着一絲冷若冰霜的笑意,“你還是這般冥頑不化。”
“休得多言!”李靖一聲令下,密密麻麻的銀甲從雲縫湧下,如銀河傾瀉般遮天蔽日。
“楊二哥,你們快走!我擋住他們!”哪吒身周的混天绫暴漲數丈,将周遭圍出一個圓圈。
“還有我呢!”
一道金色斧光閃過,頭一圈合圍的天兵應聲而倒,劉沉香張手接住飛回的玲珑小斧,與哪吒背對背站在一起。
劉沉香早在天廷偷聽到隻言片語,聽聞舅舅法力已失,這才不顧一切趕下界來,眼見昔日豐神俊朗的舅舅一身凡人打扮,娘又倒在敖執律懷中似乎不省人事,便知自己是來對了。
“舅舅!你帶敖執律和我娘快走,這裡有我們頂着!”
為今之計,楊戬自然分得清輕重,避開天廷的鋒芒再徐徐圖之才是上策,也心知李靖和這些天兵奈何不了哪吒和劉沉香,便從敖無心手中抱起楊婵,尋機後撤。
哪吒的乾坤圈剛套住幾個不要命的天兵,整個元家莊突然發出帛帛撕裂聲。
大地,就在所有人眼皮底下轟然裂開一道巨縫。
劉沉香眼疾手快,拽住墜下巨縫的一個天兵,卻親眼看見更多的天兵在觸及深淵裡升起的黑霧時碎成萬千流螢。
楊戬和敖無心帶楊婵險險避開裂縫,順勢拉起失足墜落的凡人,收作漆骨墨扇的三尖兩刃戟發出警告的铮鳴。
“發生什麼了!”哪吒暴躁怒喝,看向李靖。
但旋即,哪吒自己也明白,這巨縫綿延百裡,且仍在不斷延伸、分出更多小縫,根本不是尋常神仙所能做到的。況且,他的父王滿腦子忠誠仁義,決計使不出如此殘害凡人的手段。
劉沉香哪裡見過這等變故,“到底怎麼了!地面為何裂開了?”
楊戬最先看破了玄機,凜然喝道:“地脈有變,速速止戰!”
這道聲音雖然在嘈雜中并不顯著,卻是在場唯一清醒有用的意見。
李靖聽得楊戬提醒,心知有理,當即喝令天兵停戰,營救無辜墜入裂縫的凡人,但許多天兵自己都不慎跌落進去,一挨到縫隙中的黑霧,也跟着碎作萬千流螢。
恐慌的情緒迅速蔓延開來,現場凄厲無助的鬼嚎層層回蕩,雖是光天化日之下,卻如人間煉獄。
許是此起彼伏的慘叫聲太過尖厲,楊婵漸漸醒轉,發現自己正倚着半面斷壁,待看清眼前景象,不由懵了。是誰這般狠心,竟要玉石俱焚?
裂縫不斷延伸,楊戬和敖無心都在盡全力挽救凡人。
楊婵定睛一看,果然,裂縫深處的黑霧正像被污染的地脈之氣,不會是李靖,大地突然裂開,隻怕是地脈受損所緻。
所有人都在互相拉拽,但仍不斷有人墜入不斷擴大的裂縫,大地也持續震顫,房屋倒塌,揚塵四起,仿佛末日。
楊婵強撐着站起身,顧不得自己的内傷,再次将寶蓮燈祭出,燈芯迸出的七寶光華隻能複原廢墟,卻無法化解深淵底部那吃人的地脈之氣。
就在這時,一道不起眼的靛青身影掠過人群。
那人蒙着面,鬥篷披身,袍角在風中翻卷如夜。他十指結印,金色光繩從他掌心飛出,纏住即将墜入裂縫的百姓,将他們拽回地面。
楊婵無奈收回寶蓮燈,也打算靠雙手法術多救些人,卻見那人轉身的瞬間,鬥篷兜帽被風掀起一角。她看清了那雙溫潤的眼睛,瞳孔猛地收縮,寶蓮燈險些脫手。
彥昌......
短短的名字在她喉間滾動,卻死死咬在唇邊,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哽咽。
原已生死兩隔,如今驟然再見,心髒像是被人攫住,無法呼吸。
劉彥昌的動作卻隻微不可察地一頓,沒有再回頭。他縱身躍向裂縫最寬處,雙手再次結印,周身泛起柔和的金光,光芒越來越盛,直至将他整個人吞沒。
“那是何人?”李靖皺眉問道,手中寶塔金光流轉。
哪吒踩着風火輪懸在半空,火尖槍指向光路,“不知是哪路散仙,竟有如此修為……嘶,瞧着像是佛門禅法。”
金光中,劉彥昌的身影漸漸消散,化作一條璀璨光路,橫貫地裂,壓住黑霧。墜落的百姓被光路托起,緩緩升回地面。
被光路托起的凡人軟倒在光路邊,後怕地哭起來,對着光路不住磕頭緻謝。
光路的亮芒迅速變盛,已幾近将目之所及的裂縫填滿。
漸漸地,所有人都停下動作看過去。
這術法,是要将自己修為散盡,以身堵住裂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