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沒有郎君和仙姑,我們都被妖怪吃進肚子了嗚嗚嗚嗚……”
“郎君不要死,不要死……”
敖無心切住楊戬的腕脈,再次凝神探察,驚覺他筋脈間一絲法力也無。
他的法力,許是被契約之力鎖住了。敖無心回想楊戬墜落前的場景,隻得作此解釋。
二爺竟以凡人之力、凡品兵器,強闖千年蜈蚣穴中搶救稚童,還苦撐了這麼久。
“二爺,你為了三界,從來不惜一己之身,那天廷之主又對你做了什麼!”敖無心眼眶酸脹。
此處不宜久留,敖無心先拎着三個孩子飛出長洞,送回岸邊,又趕緊折返洞中,背出了楊戬。
沿湖早已圍滿了人,熙熙攘攘,口中不住地稱頌着神仙,更有敲鑼打鼓之音,和那三個孩子家人的喜極嚎啕之聲。
場面已是鬧大了,趁天兵被引來之前,先離開這裡。
敖無心帶楊戬雲行騰空,不敢稍停,奈何江淮一帶一馬平川,并無高山深谷可以遮身。好不容易尋到密林中一處破廟,遠離人煙,毫不起眼,也分不清是何處地界,倒可暫時站腳。
敖無心施法将厚厚的積塵卷在一起,丢出廟外,又撿起幾塊蒲團擺在一處,小心扶楊戬側躺。
千年蜈蚣所創外傷無法僅靠術法痊愈,血基本止住,傷口卻需靜養。
幸好敖無心身上帶着先前解毒所用之藥,正好給楊戬敷在傷處,以免蜈蚣毒液侵體。
敖無心四顧茫然,思索着到哪裡去弄些幹淨的紗絹包紮傷口和敷藥。
自己所着外衫也是凡品,方才一戰已髒得不成樣子,唯有小衣……是西海龍宮上乘的珠絲料子,柔軟細膩,包紮傷口倒很合适……
敖無心的目光放在楊戬被血染紅的粗布衣衫上,胸前衣襟已破,露出傷口猙獰的大片胸膛,還有後腰處極深的傷口,都不能放着不管……
“果然是上輩子欠你的。”
敖無心幽怨地斜了一眼不省人事的楊戬,耳尖紅透,将小衣的布料扯成條,接續起來,放在一旁備用。
又去前院井中弄了些水,褪下楊戬的上衣,替他清理了身上的血污。
瞥見楊戬緊實的腰腹和寬闊的肩背,敖無心腦中忽然閃過一幕——
陣法中的楊府,他将她緊緊包裹在懷中,她在他肩頭留下幾處淩亂的咬痕……
那些春色還在回憶裡鮮活着,局勢卻雲波詭谲,變幻到如此境地。
敖無心扶楊戬坐起,以法力支撐他的身子,替楊戬包紮胸前和後腰的傷處。
才環住楊戬的腰身,他蓦地扣住了她的小臂。
敖無心很确定,他是警覺地“扣住”了背後的她。
“醒了?是我。覺得怎樣,很痛吧?”
楊戬側頭瞥向身後之人。
敖無心停下手上的動作,繞到楊戬身前,半蹲半坐,與他視線平齊。
“二爺,我總算找到你了。”她瞧着他因失血而蒼白的臉,憐惜地替他理了理被冷汗打濕的鬓發。
他烏發束起的樣子真叫人移不開眼,與頭戴峨冠、身着寶铠時不同,有種令人沉淪的柔和與俊逸。
楊戬在敖無心觸碰到他額角時,微微向後一避。隻是極輕微的動作,卻被敖無心察覺了這其中的抗拒之意。
楊戬開口,嗓音有些沙啞:“你……叫我‘二爺’?”
敖無心茫然,手停在半空,忘了收回。
“抱歉……”楊戬聲音疲憊,但語氣平和,“在下似乎忘了從前的許多事,所以,姑娘認得在下,在下卻不記得姑娘。”
他雙眸坦然,不再是從前一味的幽暗,竟透出一抹敖無心從未見過的……清冷朗然。
“你、你說什麼?”敖無心懷疑自己聽錯了。
楊戬略一垂眸,瞥了瞥自己赤着的上身,從脖頸紅到了耳根,道:“姑娘救了在下,又不避嫌疑,定然是……定然是十分親熟重要之人,在下卻什麼都記不起來,實在愧對姑娘一番恩情。”
敖無心懵了,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隻怔怔盯着楊戬的神色。
他面上不再有森然的淩厲,全然是疏離和陌生。
楊戬兀自思忖:“姑娘既稱在下為‘二爺’,那便不是在下的姊妹了。所以,姑娘莫非是在下的……夫人?”
他此言一出,自己先覺出不對,既為“夫人”,又如何能稱“姑娘”?實是敖無心的發髻未作本朝婦人打扮,是以看不出婚配與否。
敖無心默默地震驚了,緩緩向後撤了兩步,坐在楊戬對面,直勾勾地打量着他。
好家夥,她費盡力氣将他找到,他竟坦白告訴她,他失憶了!
不,這已不是敖無心震驚的重點了,她最震驚的是,此人居然如此堂而皇之地說出了“夫人”二字。
他、他、他當真是楊戬本人嗎?
她既未承認,又未否認。楊戬從敖無心的反應中,無法判斷自己究竟是猜對了還是猜錯了。或許,他們的關系更加複雜,無法一言蔽之。
他的視線落在敖無心手上的布條上,斟酌着稱呼:“你……”
“叫我敖執律吧。”敖無心雖難以接受這荒唐的結果,但也唯有硬着頭皮面對。
敖執律,她在心亂如麻之際挑出這樣一個适中的稱呼,不緻使此刻的彼此太過尴尬。
“敖執律。”楊戬從善如流,繼續方才想問的問題:“敖執律是想,替在下包紮嗎?”
他受傷不輕,就算有敖無心設下的法力支撐身體,此刻也快要支持不住,耐心與眼前的姣俏美人對話許久,額頭早已又滲出一層虛汗。
敖無心這才從持久的震驚中回到現實,低頭看看手中的布條,又看看赤着上身、紅着耳根的楊戬,莫名其妙地,也跟着臉頰發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