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戬穿過雲層向上,飛出雲海,覆着皚皚白雪的山尖從雲霧中冒出頭,最高的那一個便是太白山主峰白雲峰了。
雲海翻騰之下,平潔如鏡的天池映着雲朵,是天界都不曾有過的廣闊盛景。
太白山天池,是廣力菩薩的道場。
廣力菩薩俗名敖烈,原是西海三太子,亦是……敖無心的三弟。
楊戬并未降去天池,而是直奔了最高的白雲峰。
白雲峰上冰雪覆蓋,草木稀疏,大有北地的壯闊之美。楊戬熟門熟路,繞過兩道山岩之間的小路,去到一處天然隐蔽的洞窟。
洞中白雪鋪地,靈氣四溢,佛光普照。
楊戬停住腳步稍候,不多時,洞窟深處飄出一縷佛光,注入楊戬面前的雪路,化作一個颀長英朗的人形。
那人通身雪白衣衫,與洞中顔色幾乎融為一體,單手行一個佛禮,眉眼低垂如聖嚴佛像,嗓音清越明淨:“二郎真君,貧僧恭候多時了。”
楊戬颔首緻意,“廣力菩薩,楊戬就不繞彎子了,劉彥昌的魔性可尋到了淨化之法?”
廣力菩薩果然也無多餘言語,“據貧僧所知,須得集齊金剛降魔杵的三個佛首,才有可能在不傷及劉施主性命的情況下,将罵狀佛首複原,除去融入劉施主骨血的魔性。”
“何人能夠将其複原?”
“阿彌陀佛,”廣力菩薩眉心微皺,如風過靜湖,“我佛如來。”
楊戬眸中閃過一絲焦躁,“此事……不可被太多人知曉。若要瞞着玉帝,便不能大張旗鼓去求西天佛祖。”
廣力菩薩不疾不徐道:“若要請佛祖幫這個忙,且瞞下此事,或許,也隻有貧僧的大師兄可與佛祖一談。”
那猴子……
楊戬立刻在心裡否決了這條路。
那猴子與自己多年不睦,若去求他辦事,隻怕他非但不會答應,還會趁機坑自己一回。假如令沉香出面勸說猴子,又恐使王母察覺。
罷了,此事暫且不急,急的是集齊金剛降魔杵的三個佛首。目前怒面佛首在劉彥昌體内,笑狀佛首多半便是在大鵬鳥體内,隻餘一個怒狀佛首,尚無下落……
“多謝廣力菩薩相助,劉彥昌的軀體還需借貴寶地存放一段時間,待楊戬集齊佛首,便來接他離開。”楊戬拱手,“金剛降魔杵本是佛門之事,輪不到楊戬摻和,隻礙于保全劉彥昌的性命,此事不得不秘密進行,反倒不能禀明佛祖,集佛門之力共同行動了。”
“劉施主的身軀,貧僧定會妥善保管,二郎真君放心去吧。若有能援手之處,還請真君隻管尋我佛門弟子便是,義不容辭。”
廣力菩薩始終垂着眼不看楊戬,語氣也淡淡的無喜無悲,卻有種說不出的清冷疏遠。
楊戬再次謝過。
轉身告辭時,廣力菩薩又喚住了他。
“二郎真君……三公主,在天界任職可還順利嗎?”廣力菩薩無波無瀾的眼中終于流露出一絲屬于人間的鮮活情緒,“貧僧雖早已不在俗世之中,無家無根,卻畢竟與姐姐流着一樣的血,難舍挂礙。”
“楊戬會竭盡所能護她周全。”楊戬沒有回身,側頭道,“玉帝就算讓她做什麼,也是沖着我來,犯不着再損傷與西海的關系,所以她暫且安全。”
廣力菩薩念誦一聲,目送楊戬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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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西湖畔。
青石闆巷深處,“保安堂”匾額下飄着淡淡藥香。許仕林攏了攏粗布短褐,跨過門檻時故意踉跄半步。藥櫃前穿葛布長衫的身影正碾着白術,鬓角霜色在晨光裡格外刺目。
“患者哪裡不适?”許仙頭也不擡,銅秤砝碼碰出清脆聲響。
“心口發悶,夜不能寐。”許仕林用力壓着嗓子說話,頭也低着,不讓人看清自己的神色。
許仙請患者坐定,仔細診了診脈,忽然輕笑,對内堂裡提聲道:“娘子,給這位小哥抓三錢黃連,兩錢龍膽草。”
屏風後素色裙角一閃,白素貞捧着藥匣出來,發間銀钗纏着幾縷蒼耳子,指尖搭在當歸屜格上頓了頓,熟練地挑揀出許仙所要的藥材,不知手上使了什麼功夫,不過片時,藥材便制成了一顆丸藥,送到喬裝打扮的許仕林面前。
許仙一本正經地道:“這藥得當場服下,藥效才好。”
白素貞掩唇轉頭,肩頭微顫。
“爹,娘……”許仕林撤去僞裝化回了原身,喪氣道:“這方子怕是能苦死牛!你們早就識破我了!”
許仙撚着胡須打量兒子,“上天任了仙職,難道當爹的便認不出親生兒子了不成?”他戲谑地敲了敲台面,“我兒,可有遇見了中意的女仙,回來找爹娘參謀?”
“娘,你看我爹!”許仕林立刻告狀,“我還未得事業有成、安身立命,我爹就整天琢磨着這些沒要緊的!”
荷葉在晚風裡翻出碧浪,飯桌上莼菜羹騰着熱氣,白素貞端上最後一道西湖醋魚,四菜一湯便齊了,一家三口迎着夕陽圍桌用飯。
“好兒子,你還沒說,今日不在天界當差,怎麼忽然回家來了?”
“想見爹娘了,就回來了呀。”許仕林埋頭啃魚頭。
“可是玉帝說過,”許仙壓低了嗓音,拿眼往窗外一瞥,确定院外無人經過,“既封我二人為西湖地仙,命你上天領職,便不許你無旨下界與我們團圓。你自作主張回來,若被上面知曉,怕要降罪。”
“不許骨肉至親相見,世間哪有這樣的道理?”許仕林眉宇間閃過一抹戾色。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們已入仙籍,便該遵守神仙戒律。”
“入仙籍?”許仕林冷笑,“玉帝封爹和娘為西湖地仙,那是為了平息我們與法海之間十數年的鬥争,招安之策罷了。至于我,自是因為我有半妖之血,天生法力,對他們有用處,所以才予我仙職。各取所需而已,怎麼爹話裡的意思,竟似覺得這是莫大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