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無心再次蘇醒的時候,帳頂垂落的銀絲流蘇正輕輕搖晃。
傷口有些痛,但先前窒息的麻木感已幾乎感受不到,隻剩中毒和受傷後的極度疲倦。
敖無心下意識摸向心口傷處,卻發現執律神官服已被人換作嶄新的素白中衣。
“醒了?”
不等她錯愕,楊戬的聲音從寝殿的另一側傳來。
敖無心遲滞地将視線挪過去,寶铠後的披風掃過青玉磚,她随之擡眼,看到他正端着一隻青瓷碗走來,在榻前站定,骨節分明的手捏着銀匙攪動碗中之物。
麻木的知覺漸漸複蘇,空氣中拂動着藥的清苦。
楊戬将藥碗擱在床邊高幾上晾着熱氣,又拿起一個小玉瓶,将一顆墨色藥丸倒在掌心,用法力化開。
他頓了頓,解釋:“老君說,外敷内服,雙管齊下。”
“啊?”敖無心發懵,“二爺要替我塗嗎?”
語速超過了腦速,敖無心話音未落便深深懊悔了。
但楊戬卻毫無異色,一本正經地淡淡反問:“難道你自己能塗?”
這點小事,她又沒有斷手斷腳,當然要展示給楊戬,告訴他自己完全可以自己來。
心口有傷,左手便好生安放,敖無心想要舉起右手,這才驚覺經脈空蕩如涸井,手臂重似千鈞。莫說塗藥,就是擡一擡都沒有力氣。
“餘毒已解,但後勁未消。”楊戬言簡意赅地解釋。
說着,他已在床邊坐下,眉眼淡然地伸手替她解開了衣帶,略扯了扯衣領,露出心口的位置。
敖無心無法拒絕,側頭不去看楊戬的臉,耳尖滾燙。
那些昏沉中的記憶忽然湧上來:唇齒碾過傷口的灼熱,他唇上沾染毒血的妖豔,還有半夢半醒時,他胸膛抵着她脊背,為畏寒顫栗的她取暖時擂鼓般的心跳……
敖無心慌忙垂首去扯錦被,卻被他靈巧地捉住手腕。
“别動。”
楊戬并沒有多餘的表情,隻專注地替她塗藥。敖無心不敢亂動,盯着他寶铠上的精緻暗紋,感覺到指尖劃過心口處的傷疤,新生的皮肉似乎比别處更為敏感。
直到藥香蓋過血腥氣,她才找回聲音:“那些精氣……百姓……”
“陽城救回七成,華陰複活了四成。”
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壞。
“我盡力了……”敖無心歎。
“我知道。”他的聲音不由溫柔下去。
“劉先生怎麼樣了,三聖母還好嗎?”
楊戬沉默片刻,“都結束了,你現在的任務就是安心養傷,外面的事有梅山兄弟和其他執律神,不必操心。”
事關三聖母一家,怎麼能說是“外面的事”?但敖無心了解楊戬的性子,他不肯說的事情再問也打聽不到,她此刻也實在沒有多餘的力氣繼續糾纏。看楊戬的樣子,似乎……應該……大約是結束了吧?
眼下雖然意識清醒過來,但身體還差得遠,當務之急的确是該養好身子,才能去做更多的事。
“二爺……可曾中毒?”
“我沒事,老君給了這三清化毒散。“楊戬已替敖無心重新系好衣帶,欠身将晾得剛剛好的湯藥拿過來,“内服的,可徹底化解殘毒。”
敖無心認命地由着楊戬擺布,被扶坐起來,靠在隐枕上,像個木頭人一般一口一口乖乖喝下喂過來的解毒藥。
敖無心極少見到如此親密貼心的楊戬,眉眼雖還是一貫的冷淡樣子,細看之下卻能發現一片暖融融的溫和。
這樣的時刻,讓她不由想起幾百年前在凡間的時候,她與他之間甚至更加親密過,纏綿過。如今白雲蒼狗,物是人非,竟還能找到幾分從前的影子。
敖無心用力撐起身子,想要下床走一走。一連躺了三天,四肢都躺軟了。
才一起身,雙腿就似踩在雲絮裡,眼看要栽下榻去,玄色廣袖已卷住腰肢。
楊戬身上冷香撲面而來,驚得敖無心慌忙攥住他胸前大氅的寬領。他的氣息像羽毛一樣輕輕拂在她面上,濃黑的羽睫近在咫尺,寒玉般的眸子專注地凝視着她。
這畫面,從前敖無心在凡間生活的時候,沒少在話本子裡讀過,還以為是那些編纂者的胡思亂想,沒想到會突然發生在自己身上。
楊戬将人扶回枕堆裡,什麼都沒說,但敖無心瞧見了他異常泛紅的耳尖。
“那日你說,‘别讓人知道’,”楊戬兩手撐在她身側,在極盡的距離裡忽然開口,“那是何意?”
什麼?
話題轉得好快!
敖無心後知後覺,這就是司法天神審問的本事嗎……
錦被下的手指蓦地收緊,敖無心心頭狂跳,總不能說,是因為與玉帝定下了契約,害怕被太上老君看出,所以不敢去兜率宮吧……
說起太上老君,楊戬方才說什麼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