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戬頗無辜。
敖無心一見楊戬那佯裝無辜的表情,登時生起一團火氣,也顧不得什麼官職尊卑,一把抓起枕頭扔到楊戬身上,又羞又憤,氣鼓鼓地瞪着他,卻是一句話都罵不出來。
接住敖無心砸過來的枕頭,楊戬瞧着她那張通紅又惱怒的小臉,心裡居然有些莫名其妙的……愉悅。
但楊戬面上八風不動,将這點詭異的情緒藏得密不透風。
被罵了還有些高興,他承認,這大約就是凡間常說的……賤吧。
兩人大眼瞪小眼了好半晌,也不好挑明了說什麼,最終各自理了理衣裳,默不作聲地開始收拾被褥枕頭。
楊戬凝神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傷勢,内腑的悶痛感緩解了不少,但身上還是軟綿綿的,法力也無法凝聚。如今的狀态若趕回華山,如果再遇上那鬼面書生,自然無法一戰,那麼探訪楊婵之事隻能暫且交給劉沉香了。
敖無心努力不去想今早醒來的姿勢,盡量公事公辦地道:“二爺,屬下仔細想過,三聖母情況不明,但二爺與屬下的傷勢不宜再回華山自投羅網,穩妥起見,不如派灌江口的舊部前往華山一探究竟。”
她頓了頓,又道:“若二爺擔心灌江口的同僚不敵鬼面書生,不如我們先行回天,梅山兄弟行事穩妥,不如請他們先去打探三聖母的下落。天廷路子多,我們調查鬼面書生的來曆也更便利些。”
楊戬望着她假裝忙碌收拾的背影,良久,方道:“很好,思路清晰。”
敖無心動作頓住。
被誇贊了。
“所以二爺的意思是,我們回天?”
楊戬“嗯”了一聲,難得好性兒地解釋道:“我受傷之事不可外洩,先回真君神殿最妥,與梅山兄弟從長計議。”
敖無心微怔。
眼前的人,真的是楊戬嗎?
鋒利的眼眸如舊,多了幾分愈加冷冽的冰寒。
若是從前的楊戬,得知楊婵的法器落入敵手,定會不顧性命地去尋找楊婵的下落,絕不會做出先行回天的決定。她方才脫口而出的的提議,也僅僅是個提議而已,怎料他一口答應下來。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那劉小天将那邊……”
“不必告訴他我的傷勢。”
“噢。”敖無心點頭。
他們舅甥的事,她沒打算摻和。
但楊戬又耐心解釋道:“他性子沖動,若知曉那厮拿着寶蓮燈如此強勁,事關三妹安危,定會沉不住氣。”
“噢。”敖無心不多置喙他們的家事。
二人出門,這才發現哮天犬不知何時已候在門外了。
兩百年過去,狗兒的眼色也長進了不少。
敖無心一路挽着楊戬的手臂半攙半扶,雲行不快。哮天犬在後面跟着,望着二人倚靠在一起的背影,饒是他頭腦簡單,也生出無限唏噓來。
多少年了,主人受了傷總是一個人,今後終于不再是一個人了。
于是,真君神殿諸人便見美麗的新晉執律長挽着司法天神的手臂,并肩落下雲頭。
……不是,僅僅去了趟華山的功夫,他二人已熟到這個地步了嗎?
劍蘭和小青對視一眼,俱都心情複雜。現在,隻有他們兩個知道“真相”,同不知道“真相”的蒼狼和鬥羊完全不想說話。
恭敬目送二人一路進了内殿,劍蘭往小青身邊湊了一步,賊兮兮地道:“小青姑娘所言果然不虛,二爺同執律長……啧啧啧……你敖姐姐已入了‘歧途’了,拉不回來喽。”
小青的臉色黑如鍋底,狠狠跺了跺腳,“敖姐姐上當了!二爺不過是拿她當個替代品罷了,不行,我不能眼睜睜看着敖姐姐錯下去,必須找個機會告訴她真相!”
身後這些同僚的心思敖無心自是一無所知,她一路陪楊戬進了内殿,将他扶到榻上坐穩,才放了手。
男女授受不親雲雲,在大局面前是不該忸怩的。楊戬是為了她才傷成這樣,她若還因為怕流言蜚語,便棄他于不顧,未免太不仗義,這不是她敖無心能做出來的事。
敖無心努力做着心理建設,自覺大義凜然,無愧于心。
“二爺,可有信得過的醫仙?”
敖無心一問出口,便知自己問了一句廢話。若是請了醫仙,又怎麼可能瞞得住,受傷之事不是不打自招嗎?
楊戬果然沒有回答。
然而楊戬沒答,不是因為這個問題蠢,而是他發現,敖無心就自然而然立在他的床邊,相距不過半尺,幾乎能嗅到她衣襟上的熏香,而她自己似乎……并未意識到這一點。
楊戬這間寝殿内室是極私密的,平素隻哮天犬偶爾進來,就連梅山兄弟也輕易不會踏入。這二百年孤寂的夜裡,他都是一人與冷冷燭火共憩。
“無心。”
敖無心微怔,他從前都是喚她“敖執律”,還是頭一回喚她的名字。在農舍中稀裡糊塗共處的一晚,莫名将距離拉得很近。
“……二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