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控訴些什麼,楊戬聽不清,她的聲音在夢境中變得扭曲,一時變成王母,一時變成玉帝,一時又變成三妹楊婵。
寸心怨他,王母厭他,玉帝忌他,三妹恨他。
楊戬其實想不明白為什麼在夢裡,不同的人會交織在一起,紛亂得毫無邏輯,又精準無比地戳中他内心最痛的位置。
每次,夢境都會在這種無法承受的變幻和壓迫中結束。
隻是今天,他眼前的敖無心那樣清晰,不論聲音如何扭曲混亂,她那張嗔怒的芙蓉面始終真實如見。
那雙琥珀色的眼瞳裡,仿佛有什麼不同。
仿佛,多了一絲奇異的情緒。
……心疼?
當這個判斷冒出腦海的時候,楊戬忽然覺得自己心痛到無法呼吸。
“寸心,不必。”他沙啞着喚出她的閨名,“……我不值得。”
他不由得上前邁動了一步。
眼前的敖無心立即舉起了手中的長劍。
在以往二百年來的夢裡,那柄她随身的寶劍從未真正舉起過。
劍尖抵住了他的心口,警告他不許再靠近半步。
“寸心……”
楊戬忽然看不清她的神情,他擡手握住了劍身,鋒利的刃立刻割破了他的掌心,鮮血順着手臂上的銀色護甲蜿蜒。
他向前逼近了半步,對面的人沒動,劍尖便刺進了他的胸膛。
楊戬索性握緊了劍身,鮮血幾乎湧出手掌,他仿佛不覺得痛,一用力,将刃尖深深刺進了自己的身體。
隻要,能離她近一些,看清她的眼。
……
身體劇烈地痙攣了一下。
楊戬猛地睜開眼睛,心口窒息般的疼痛還未散去,眼前的景象卻十分清晰——不是夢,是獨屬于現實的、近乎殘酷的清晰。
這是一間簡單幹淨的住所,陌生,但有着人間的溫馨。
華山,寶蓮燈,鬼面書生,敖無心……昏厥前的記憶飛快湧回腦海。
“二爺,你醒了?”
敖無心就坐在床邊,幾乎稱得上焦急地打量着他。
那張臉就在自己面前,神情卻與夢中的怨恨全然不同。
“你終于醒了,怎麼樣,可以聽到我的聲音嗎?”
她用衣袖去拭他的額頭,楊戬這才發覺,自己渾身發熱,已透了一身的冷汗。
好半晌,楊戬才緩過神來,道:“無礙……”
敖無心聽到了他的回應,總算松了口氣,劫後餘生般地慶幸:“二爺總算是醒過來了,二爺若再不醒,我真要被你活活吓死了。”
當時楊戬昏倒,敖無心不敢在華山久留,也不敢貿然回天,便将楊戬帶到了灌江口。這一帶是楊戬的地盤,是最安全的。
然而二郎真君重傷昏迷是天大的事,敖無心不敢走漏風聲,也不知有誰可信,便沒有通知楊戬留在灌江口的舊部,低調地找了一戶農舍借宿。
農舍主人見他二人衣着相貌樣樣不俗,知道是惹不起的大人物,說不定是誰家私奔出來又被仇家追殺的貴人,本不敢沾上幹系,但敖無心一出手就是一顆燦若星辰的寶珠,那農舍主人一輩子沒見過這般值錢的寶物,實在抵不住誘惑,便铤而走險收留了他們,自己則暫且搬到别處,生怕遇見他們二人的仇家。
倒也清淨。
敖無心将楊戬安置在榻上,起初他睡得還算安穩,敖無心一眼不錯地在旁守着,一切等他醒來再作打算。
誰料到了後半夜,楊戬的狀況突然惡化,仿佛陷入了極其痛楚的夢魇,樣子瞧着實在吓人。
額頭和身上滾燙,手腳卻冰涼。
敖無心不知道,這是符咒發作的緣故,平素不過是逼出些冷汗,今日楊戬傷重虛脫,符咒乘虛而入,讓本就虛弱的身子更加承受不住,這才發起高熱。
敖無心連忙打水為他擦拭降溫,卻是無用。
眼看他燒得幾乎痙攣起來,敖無心的恐慌到達了頂峰,好在他猛地一個激靈,居然醒過來了。
“無礙。”楊戬見她一臉倦容,知她是為自己擔驚受怕,不由心下内疚,情不自禁地擡手撫了撫她的頭頂。
敖無心全副心神都在他的傷勢上,壓根沒留意他的動作,自顧自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覺得降了一些,看來兇險已經過去,這才松了口氣。
她原也受了内傷,接連的驚吓早已令她疲憊不堪,此刻見楊戬情況穩定,心中一塊巨石落地,所有疲倦一齊襲來,腦中一暈,朝楊戬身上栽了過去。